“今天来转转啊,叙叙旧。你看,还是老样子,忙,烦心!你现在是解脱了!”
“是啊。”吴正明在沙发前坐下来,梅良平倒杯水,递给他。
“老吴,听说建汽车南站要拆你那,这次发了吧!”
吴正明摆摆手,皱起眉说:“发什么,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啊,你来上丨访丨,哈哈!”
吴正明把事情一讲,梅良平喝口茶,说:“现在都这样搞,全国哪里都这样,你非常清楚。谁能和政府抗!钱的事,看开点!”
“这不是钱的事情!”吴正明皱起眉头,“打越南,我是第一批上的前线,最后一批回的祖国,负了三次伤。我生死都不计较,还在乎钱!问题是不能这么搞,太不公平!老百姓过日子容易嘛!”
“你就是太直!你大儿子在供电局,女儿女婿都是大学老师,你有什么负担,有什么后顾之忧。想开点,别认死理!”
“我隔壁有个老烈属,七十多了,孤身一人。她来找过你,不签协议就不给发烈士抚恤金,你说这叫什么事!政府做事最基本的要公平公正,人活着最起码的要有尊严!政府不是资本家,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开发商的利益,对老百姓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大道理是这样。但现在谁能有办法!你工作这么多年最清楚,信访能有什么用,还不是领导一句话!你一个人,一群人,掀起再大的浪,领导不发话,都是白搭,都是自讨苦吃!”
吴正明掏出烟,递给梅良平一根,两人默默抽着,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你是老党员了,这回就再牺牲一次,看开点!别认死理!”梅良平叹口气,“时代变了,我们也要跟着变!”
“变,变,确实变了!”吴正明苦笑一声。
又聊一阵,吴正明起身出门,走出大楼,推上自行车,慢慢往回骑。快到家时,被大伙围住。“吴主任,信访办那边怎么说?”
“跟领导反映过了,领导很重视,说立即向上级汇报!”
“好啊!这次有希望啦!”
大伙欢心鼓舞。
见大家散了,吴正明耷着脑袋走进院门。老伴见他那模样,没有多问,会过头继续烧火做饭。
“哪来的水?”吴正明问。
“老张以前在塘边打了口井,你怎么忘啦。现在大家都去那打水!”
“你要注意,那口井离水边太近,地面又滑,别滑进塘里!”
“我老太婆还怕什么!”
赵劲刚在拆迁指挥部里,皱着眉盯紧“拆迁一览表”,“还有二十四家,二十四家!”
王金峰站在一旁不吭声。
“王主任,你去找个拆迁公司,这二十四家,要一家一家攻克!”赵劲刚交代清楚,出了门。王金峰握紧拳头,信心百倍!
到下午三点,找来的叫“永胜拆迁公司”,老板叫孔武,谈妥条件,签了合同。五点来钟,孔武派个负责人来到现场。这人叫彭力魁,在家里排行老二,长得人高马大,魁梧凶猛,大家都叫他大二魁。以前因琐事把人打残,做了六年牢!晚上,孔武请王金峰吃了一顿,三个人聊得称兄道弟。
第二天清早,这二十四户人家发现,锁孔都被堵死,孔眼里塞着碎木屑和什么胶水,没法清理。“这帮狗日的!”一个个骂道。
第三天清早,这二十四户人家门上、门前、墙上,都被泼了大粪水,有院子的更臭!屎到处都是!
当天上午,有十户找到拆迁指挥部,签了协议!
“还有十四户!”赵劲刚不屑地说,“非要这样,早签了多好!”
等这十户把东西搬完,挖土机立即跟上,“哗啦”几下,屋子顿时成了废墟。驾驶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他推倒一面墙后,调转抓斗,“嘭”、“哗啦”一下,墙上立即现个大窟窿!里面“啊——”惊叫!小伙子推开车门,脸色煞白,连滚带爬出来,跑远——跑了!
大二魁带着几个人站在路边,惊呆!透过大窟窿——砖头散落一地,一个瘦巴巴老头睁大眼惊恐望着他们!
王金峰听到响声惊叫,从窗口探出脑袋一望,立即缩回去。
大二魁迈着步子,从大窟窿里钻进去,脖下粗金链子一晃一晃,脸上横着赘肉,四下瞧瞧,冲老头讲:“这是意外!砸坏了什么东西我们照赔!”
很快,老人的儿子赶回来,大二魁陪他四处看看,赔了一千块钱。没多久,老人板着脸来到拆迁指挥部,签了协议,当晚搬走了家当。
还剩十三户!
第二天早上,还是那个小伙子,开着挖土机,一下一下,推墙抓瓦。屋后有棵高大的槐树。一不小心,树被挖倒,恰巧砸在隔壁墙上。“轰”一下,墙上裂出几道大口子。小伙子不慌不忙,把槐树挪走,抓斗又不小心碰了几下墙面,在墙上留下深深的磕痕。屋里没人,过了十几分钟,主人骂着赶回来。大二魁说了声“抱歉”,便不再搭理。王金峰出来打圆场,说了一阵,最终同意赔偿八百。中午,这家人垂头丧气走进拆迁指挥部。
还剩十二户!
已经快到十月底,天气渐渐转冷。这几天都是阴天,下午,终于下起大雨。吃完晚饭,吴正明搬个凳子坐在门口,抽着烟,望着漆黑黑的夜。
明明打着伞走来,“吴爷爷!”
“明明,干什么去啊?”
“买药。奶奶腿疼!”
吴正明想起来,王奶是老寒腿,一到阴天下雨腿就疼。王奶的儿子和儿媳常年在苏州打工,一般只有过年才回来。明明才十岁,却特别懂事,学习总是班里第一名。
风“嗖嗖”夹着雨点,“啪啪”打在瓦上。前面的几排已经全部推掉,眼前是一片空荡荡黑沉沉。右边不远处,有两个窗口冒出昏黄的烛光,隐隐映出周边的废墟,几堆破砖乱瓦,分辨不清。风声雨声直往耳里钻,阵阵凉意侵袭,吴正明叹口气,扔掉烟头,拿起板凳,回到屋里。
十点多,吴正明躺在床上,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哭喊!吴正明和老伴一激灵,赶紧下床,披件衣服跑出去。微弱的烛光下,雨地里——王奶趴在地上,嘶喊着拼命摇晃地上的人。几个邻居站着一旁,有的捂住双眼,有的转过头。吴正明和老伴腿一软,慌忙伸手搀扶,却一个踉跄,两人险点跌倒。老伴呆站着不动,伸手抹眼泪。吴正明一步,一步,向前走。地上躺着,浑身湿透,任凭王奶捶晃哭喊——是明明,明明!吴正明眼前一片模糊,到跟前,几个邻居早已泣不成声。王奶趴在明明身上,哭喊着:“不该叫你去打水啊……明明……奶奶怎么办……”吴正明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伸出右手捂住眼,任凭泪水涌出。许久,大伙才把王奶扶起,把明明抱进屋,给明明换了一身干净漂亮衣服。几个大嫂搀着王奶走进里屋,给她换了身干衣裳。王奶脸色僵死,坐在床边,盯着明明不停流泪。大伙怕她出事,几个人留了下来,一直陪着坐到天亮。
中午,明明的父母哭肿着眼赶到家,看到床上的明明,瘫倒在地。明明出殡后,过了两天,他们走进拆迁指挥部,签了拆迁协议。
还剩十一户!
日期:2011-07-11 09:35:03
十一
何书武这天中午刚吃完饭,手机响起。“……好啊,晚上我来安排,给你接风!你什么都不用管了,吃住我全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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