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振皱了皱眉头,这个人他认识,长安府的捕快头,姓钱,名字很有意思叫“串”,有个绰号叫“秋蚂蚱”,杜振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他长得瘦瘦的长胳膊长腿像蚂蚱所以这么叫,但又奇怪蚂蚱就蚂蚱为甚叫秋蚂蚱,后来有人私下给他解释说秋蚂蚱长的和蚂蚱一样,但是叫声不一样。这种虫子夏天见不到,据说是怕晒,秋凉了才出来闹腾,没等冬天天冷又不见了,所以关中地区老百姓骂人吃不了苦说“秋蚂蚱活十二天,经过冬吗过过夏?”是说这种东西没吃过苦,成不了大事。这家伙据说是凤翔府知府的什么拐弯亲戚,所以当上了捕头,但整天什么正事都不干——他也干不了,所以背地里有人起这个绰号讽刺他。这家伙整天开口闭口的口头禅就是:“走,喝西凤,咥泡馍,谝闲传。”杜振刚来长安的时候不知道“咥泡馍,谝闲传”是什么意思,他虽然知道西凤酒和长安的牛羊肉泡馍很有名气,但不知道“咥”是什么意思,因为用陕西的方言读出来他听到的是“碟泡馍,骗含传”。后来请教了别人,才知道“咥”是吃的意思,他这才忽然想起来以前读《易经》的时候“履”卦的卦词似乎就是“履虎尾,不咥人,亨。”,这一卦的彖词是“履,柔履刚也。说而应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咥人,亨。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也。”《易经》中的“咥”就是陕西当地方言中的这个“咥”,这让杜振对长安肃然起敬,明白长安果然处处都是学问处处都是典故,几千年的历史积攒下来的东西不是吹的。至于他听到的“骗含传”后来他也知道就是所谓的闲聊天,巴蜀一带人叫“摆龙门阵”,杜振有时静下心的时候没事乱琢磨,就觉得“骗含传”应该写作“谝闲传”合适点,因为《说文》里有“谝,便巧言也。”的说法,“闲传”是说这些事情是闲着没事大家互相聊天,互相传言的意思,但这些他也就是想想当作休息脑子玩。
杜振一到长安,秋蚂蚱钱串就跟前跟后,这家伙别的不行,伺候人倒还真有一套,殷勤的不得了。杜振白天忙于公事,与他见不了几次。每天早上杜振习惯起的早,起来以后要打打拳活动活动筋骨,每天等他活动完筋骨正好觉得有点食欲该吃早餐的时候这家伙就准时把早点送来了,晚上也一定要等到杜振回来,伺候杜振洗漱完,陪杜振聊几句才告辞。并且一再跟杜振说“等杜爷忙完公事,小的陪杜爷好好转转长安,要不咱再去华山转一圈。”杜振对这些兴趣不大,含糊答应下就过去了。
唐少雄的尸体被发现后也是这家伙跑来叫杜振去看的,并且路上一再说“杜爷是京城来的,破这种小案一定不费吹灰之力。”杜振心里明白这家伙不停给他戴高帽子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垫背的。结果杜振虽然没有抓到凶手,但居然不费吹灰之力让死者的家属不吵不闹,这点让秋蚂蚱钱串佩服的五体投地,唐少杰他们运走唐少雄的尸体后,钱串又不断在杜振跟前夸赞杜振手腕高明,言语中很是羡慕杜振不破案却能让死者家属服服帖帖的本事,直到杜振起身去金满囤府上,耳边才少了钱串的恭维。
杜振皱皱眉头,心里叹了口气,走了过去。钱串看见杜振走过来,赶紧吆喝着驱开人群给杜振让出一条道来。
旁边是护城河,沿着护城河岸边栽满了柳树,柳荫下有一具死尸。杜振走过去的时候发现仵作正一直手捂着鼻子和嘴巴,皱着眉头,用另一只手在慢慢的翻检死者的衣服,显然是希望能从死者身上携带的东西上找出点蛛丝马迹。
杜振心中有点不快,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做仵作的,居然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干活。
他走过去,蹲在了尸体旁边,正准备自己动手看看有什么发现没有。
仵作一看到杜振,赶忙把捂着鼻子的手取开,叫了一声:“杜爷……”但还没有说话就似乎忍不住了,猛的跑到护城河边大口大口的吐了起来。
杜振觉得很奇怪,按理说仵作这一行看到死尸是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的,他不由得对仵作过激的反应觉得奇怪,于是没先看尸体,而是走过去,拍了拍那仵作的肩膀,道:“没事罢?”
仵作勉强着停止了呕吐,拿出一条手帕把自己的嘴巴擦干净,随手将手帕扔到护城河里,来自上级这充满关切的轻轻一拍让他顿时觉得浑身舒坦,他用力让自己站的挺直一点,抬起头,努力陪了个笑脸道:“没事……,杜爷,没事。”
杜振注意道仵作的脸色已经苍白,显然是惊吓过度。他扭头看了周围一眼,这才注意到所有的人包括钱串等官差在内,都离这具尸体远远的,脸上满是恐惧。
杜振忽然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沉声道:“怎么回事?”
仵作吸了口气,正定一下心神道:“有人报官说护城河边出现了两具尸体,咱们就过来看。”他指了指河对岸,杜振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才发现对岸也有一堆人围着看什么,有官差在那维持着秩序。仵作接着道:“那边死的那个是个叫化子,咱们认识叫于冲,有个绰号叫响尾蛇,是被人切了喉咙死的。这个是死的正常的。”他扭头指了不远的这句尸体,脸色一下子似乎变得更惨白了,眼神中满是恐惧,结巴着道:“这个死的就太……太……太那什么了……”
杜振定了定神,朝尸体走过去。那具尸体看体型是个男性,但穿的衣服红红绿绿的,女人气十足。杜振皱皱眉头,他忽然想到这个私死者会不会是风尘双妖中的吴姬?不过现在看不清楚死者的面目他也没有敢确定。
杜振蹲在尸体旁边。尸体是趴在地上的,但旁边用石灰粉圈出的痕迹让杜振一眼就推断出尸体本来是躺着的,不知道怎么被人翻了过去,趴在了地上,杜振不知道谁这么做的,按说这样做很有可能破坏现场的一些线索,但事已至此他也懒得再说谁。
杜振用手抓住尸体的腰部轻轻一用力,想将尸体重新翻过来,让死者面部朝上。
他手一接触到尸体,就觉得似乎不对。按说人死了以后尸体应该慢慢发硬,但是这个尸体却似乎发“软”,即使这个人死了没有几个时辰,尸体还没到硬的时候,但是杜振的经验也告诉他这个尸体的“软”似乎“软”的不正常,但到底哪不正常,他也没多想。
尸体被杜振翻了过来。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的脸呈现在杜振眼前,眼珠布满血丝,睁的大大的似乎要从眼眶中迸出来,脸上乌青乌青的,但不是中毒的那种样子,这点杜振还是相当有把握的。杜振根据经验判断是因为血液上涌,在头部脸部淤积而成所致。死者嘴唇青紫,舌头从嘴里伸出一段来,好似吊死的一样,鼻孔、眼角、嘴角还有残留的血液清晰可见。已经无法看清死者本来的面目了。
杜振看了死者的脸部,也觉得有点恶心,但似乎不至于让仵作惊吓成那样。做这一行久了,什么惨状都见过了,似乎变的麻木了。这个仵作看起来比杜振年纪大很多,杜振记得很清楚那天还是他在孟家老店对杜振说死者应该是唐家的人让杜振对他刮目相看,按说看到这样的尸体也不应该吓成这样的。
他扭头看了仵作一眼。
许是杜振眼神中的疑虑让仵作意识到什么,这个仵作忽然反应过来。迟疑了一下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样,大着胆子走到杜振身边低声道:“杜爷,您……没觉得这尸体有点怪?”
杜振除了觉得这个人死相惨点,还没来得及仔细检查,所以他还真一下子说不出什么来。他忽然想到刚才手一搭在尸体上时那种奇怪的感觉,但这个没有把握说什么地方不对,所以杜振没答话。
仵作看杜振不说话,而是盯着自己,似乎想了想咬咬牙,道:“杜爷,麻烦您老摸摸这人的骨头……”
杜振没说话,他把手伸向死者的肩膀,稍一用力,他只觉得心里“砰”的猛跳了一下。
死者的肩膀似乎没有骨头,只剩下一堆肉。
死人怎么会这样?
杜振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他隔着衣服慢慢顺着尸体往下摸,只觉得越来越心惊胆战。
没有骨头,准确的说是摸不到一根骨头——无论是细小的肋骨,还是巨大的肩胛骨、胯骨、乃至腿部的胫骨,所有的骨头杜振都摸不到,他摸到的只是一堆皮肉而已。
杜振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自己的手一搭上尸体,就觉得手感不对。
他办案这么久了,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
杜振只觉得背后涌上一股寒意。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死者的骨头被人抽了,但马上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尸体就在眼前,至少从暴露在外面的部分看,所有的皮肤都完好无损。
杜振定了定神,站起来扭头对那仵作道:“身上没有伤口?”
仵作马上明白杜振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点了点头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可是……”他指了指尸体道:“我手伸到衣服里面摸过了,确实没有任何伤口。”
尸体还没来得及运回衙门,在外面不能随便解剖,怕引起百姓恐慌,这点杜振清楚。这个仵作显然是个聪明的人,一开始和杜振的想法一样,以为死者被凶手残忍的将骨头从肉里抽走——这个听着虽然残忍且匪夷所思,但毕竟是唯一解释的通的,为了确认他的想法,他将手伸进死者衣服内,结果发现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杜振只觉得冷汗似乎已经浸湿了自己的全身。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尸体放谁遇见了都会吓得半死。普通人一想到居然有人杀人后抽人骨头必然吓得尿裤子了,如果知道现实比这还恐怖,不知道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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