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听到这个解释，倒也绝对合情合理，于是心中的疑窦顿然降低了好几倍。
　　“可是，”我又问道，“你初来咋到的，怎么知道我爷爷就居住在这里呢？”
　　因为地处江南丘陵的缘故，我老家一带山路显得非常崎岖，再加上还处在水乡，河网密布纵横交错的，如果没有人带路的话，从三叔公家到爷爷家还是比较难找的。
　　“我这里有一副地图呢，是于教授十几年前绘制而成的，这是他在我临走前，亲手交给我的。”小方从西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发黄的字纸，那纸张原本应该是白色的，但因为年岁较久远了。早已经被汗渍浸染成了米黄色。

　　我看了一下那纸上，果然详详细细地勾画出了我所在村子里的山川河流，以及傩神庙的位置，我爷爷家的位置，面具工匠张老汉家的位置，以及其他一些傩文化传人家的所处地。
　　小方又对我说，“其实我这也只是为了学术研究而已，请别跟你的家人说出去好吗？我怕他们会乱想，将我赶走后，我便没法再待在这里完成本次调研工作了。”
　　“呃。”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由于爷爷信佛的缘故，我们一家人除了我之外，老老少少其他人几乎都比较唯心，比如他们如果认为哪条口口相传的忌讳不能触碰，便绝对会严格恪守的，绝对不会越过雷池半步，尽管许多所谓的忌讳没有一点根据，甚至压根就是无稽之谈。
　　2011-04-17 10:42:18
　　“好吧，那我们一起去你二叔家吃饭吧。”小方拍拍身上的灰尘，说道。

　　“什么？我二叔家？”我惊愕不已道，“你不是去我三叔公家吃午饭的吗？”
　　“哦，”小方掏出手机说，“刚才出门前，你奶奶跟我说过，去今天中午你二叔要请所有的亲戚团聚吃饭，顺便也捎带上了我。”
　　“哦，这样啊。”这还差不多，否则我还真会神情恍惚地认为这个小方不是人间之物了。
　　我拿起自己的书包，从那房间里走出来后，路过客厅龛几上的观世音石膏像时，小方又指了指说道，“观世音菩萨在成佛之前，并不是女子之身，而是一位男子，你都知道吧，我？”
　　“不知道呢，”我表示自己头一次听说过，“观世音菩萨不是女的吗？她成男的了？”
　　“观世音原是男性的仙人，法号‘慈航大士’，”小方解释说，“后来因为化身道姑救一产妇染污秽无法复原，才变成女子的形象。最终因为自己的义举和爱心感动上天，玉皇大帝命其掌管人间百姓、皈依正果之责。其实在中国宋朝以前，观世音菩蕯的形象为男性。宋之后则出现了按中国古代仕女形象而创作出来的观世音菩蕯像并成为主流。”

　　“哦，原来这样啊。”我表示自己又长见识了。
　　将老屋的大门锁上后，小方又问我道，“你们这附近有没有传真机么，我下午整理完资料后，便要将文档发送到美国编辑的手头。”
　　“附近小镇上倒是有个邮局，”我告诉他说，“不过这几天休假，估计是不会开门了。”
　　2011-04-17 10:43:52
　　“那可怎么办啊，”小方急得团团转，“如果论文没有提交出去，就要错过下个月的发行了，那我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我这论文可是要发表在国际期刊上啊，如果引起世界性关注的话，对傩文化的保护将会是一大非常有利的推手啊！我，你快快仔细想想，附近有没有哪户老百姓家里有传真机啊？”
　　“西村做生意的陆老板家里倒是有一台，不过就是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借给你用。”
　　这个声音从门外发出来，着实让我吓了一大跳！

　　因为那声音是从屋内一幅年画上发出来的——而且居然是我爷爷的声音！
　　小方更是吓得头撞到墙壁上了！！
　　“谁，谁，谁…….”我真怀疑是爷爷复活了！
　　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完全不存在的啊，我心里腾升起一阵温馨的暖流——因为爷爷去世的时候，面部没有任何挣扎狰狞的表情，或许他只是一下子呼吸没有顺畅梳理过来呢，或许他只是暂时性地昏迷过去呢，或许他只是变成了一个植物人呢…….这一切从逻辑上来说，都是有可能的，因为我那时候就听人说，我们村子里某女士在送往火葬场，即将扔入火炉的时候，忽然又清醒过来的事实。

　　我对爷爷的思念是有道理的。
　　虽然奶奶对我也非常疼爱，但说实话，我不是很喜欢奶奶，因为她身上永远都充溢着一阵怪怪的问道，比微笑的蒙娜丽莎还要神秘。
　　但接下来我们看到的场景就更加让人瞠目结舌了！！！
　　因为我们看到的是身材矮小，且背部弯曲成一个弓形的奶奶！！
　　更令人惊讶的是——奶奶居然身在门外——可是我们听到的声音却是从屋内发出来的啊！

　　小方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了！！
　　我也一样。
　　2011-04-17 10:44:12
　　我再朝那房间的缝隙里看了一眼，发现爷爷并没有活过来！还是平躺在床板上，如同一位枕在水晶棺材里的领袖人物。
　　难道那话果然是奶奶回答的？

　　可是奶奶平日里说话的口吻和音调根本不是这种风格啊？！
　　而且我明明听见那话是爷爷的声音啊！
　　屋里也没有留声机，即使有，爷爷也不喜欢玩这东西——更重要的是，就算是从留声机里发出的声音，也不可能完完整整地在这个场合这个时间点回答小方的提问吧？
　　再要么，是爷爷和奶奶厮守久了，不但有了夫妻相，而且连说话的口吻都能够相互模仿了？
　　那我以前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没事，我顺便过来看看，”奶奶倒是心神气定地看着已经被吓得诚惶诚恐的我们俩，“对了，小方，你不是要借用传真机吗？我帮你去跟老陆说一下好了，以前老陆儿子出生的时候，我还帮他儿子取过名字，他应该会赏我个薄脸吧！”
　　“哦，哦，哦，”小方如梦方醒般吐字道， “没，没关系，只，只要能够上就行。”
　　说完后，小方便急匆匆地朝我二叔家的路上走去。
　　看来他对那副地图以及熟稔于心了，否则他不可能会在我爷爷家门前那个三岔路口处走得那么快，而且还不走错。
　　中午吃饭的时候，又是奶奶主厨。

　　当奶奶系着围巾，端着菜肴上来的时候，我看了那张油漆脱落得精光的桌上一眼——
　　2011-04-17 10:44:41
　　除了端出一盘黏黏糊糊，红绿蓝黑白色浑浊的“八宝粥”外，奶奶还端出了一盘鸡蛋。
　　但那不是一盘普通的鸡蛋，而是一种被母鸡孵了一半的鸡蛋。
　　剥开那蛋壳，里面半是鸡蛋半是蛋黄，甚至还可以看到半个鸡头在蹿动，那样子非常恶心，但营养价值很高。
　　这道菜是我家乡附近一道有名的菜谱，平日里主人都舍不得吃，只有当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或者重大喜庆节日的时候，才会端上桌的。
　　今天既符合来了尊贵客人，又符合重大喜庆节日，因而奶奶才割爱端出来让小方尝尝鲜，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孕育一方风情，在我老家一带甚至有一种这样的说法，没吃过孵鸡蛋，就不算来过下埠镇。

　　话虽这么说，但我却从来不敢吃这种鸡蛋，不但看起来毛森森的，而且还特别不人道，如果放到国际社会上，一定会遭到许多西方人士的指责，因为这是损害小动物的生存权，既然人家都快要变成小鸡了，你凭什么将人家吃掉，剥夺人家继续长大的权利呢？
　　那小方研究生显然也不太喜欢这道稀奇古怪的菜肴，但为了表示自己的好客奶奶就将这道菜摆放在了小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