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
第9节

作者: 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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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秋的女伴当中,有几个比她大,大家都是八中或八中附小老师的小孩,都住在学校教工宿舍里,一起长大的。那几个大点的,似乎知道得多一些,但讲起来也是藏头露尾,叫几个小点的摸头不是脑,如堕五里雾中。
  记得有个女孩曾经很鄙夷地讲过,说某某的姐姐象等不及了一样,还没举行婚礼就结婚了。在静秋听来,这个说法简直狗屁不通,不合逻辑,结婚不就是举行婚礼吗?怎么可能没举行婚礼就结婚了呢?
  还有就是总听人说谁谁被谁谁“搞大了肚子”,但从来没人告诉静秋,一个人的肚子是如何被搞大的,自己悟来悟去,也就基本上悟出跟男的睡觉就会被搞大肚子,因为她妈妈一个同事的儿子被女朋友甩了,那个同事很生气,总是对人说那个女孩“跟我儿子瞌睡都睡了,肚子都被搞大过了,现在不要我儿子了,看谁敢要她。”
  那件事给静秋很深的印象,因为她妈妈告诫过她,说你看看,我同事还是人民教师,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在外面败坏那女孩的名声,如果是那些没知识的人,更不知道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了。一个女孩子,最要紧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名声坏了,这一辈子就完了。
  把这么多前人的经验教训、再加上道听途说、以及自己的逻辑推理全综合起来,静秋得出了一个结论:明天可以跟老三一起走那段山路,只要自己时时注意就行了。在山上是不会睡觉的,所以不存在搞大肚子的问题,最好让他走前面,他就不可能突然袭击,把她按到地上去。另外,注意不让他碰她身体的任何地方,想必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唯一的担心就是被人看见了,传到教改小组耳朵里去,那就糟糕了。但她想那段山路好像没什么人,应该不会被人看见吧?要不,明天跟他一前一后离远点,装做不认识一样,只不知道他肯不肯。
  第二天,才七点钟,静秋就起来了,梳洗了一下,跟大妈告个辞,就一个人出发了。她先走到河的上游,乘渡船过了那条小河,然后就开始爬山。今天几乎是空手,没背行李,比上次轻松多了。
  她刚爬上山顶,就看见了老三。他没穿他那件蓝色棉大衣,只穿了件她没见过的茄克,显得他的腿特别长,她就喜欢看腿长的人。她一看见他,就忘记了昨天晚上为自己立下的那些军令状,只知道望着他,无声地笑。
  他也一个劲地望着她笑:“看见你出门了。开始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你——今天不上班?”
  “换休了,”他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她,“早上吃东西了没有?”

  她老实回答:“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我们可以走到K县城去吃早点。”他把她背的包都拿了过去,“你胆子好大,准备一个人走山路的?不怕豺狼虎豹?”
  “志刚说这山上没野物——,他说——只需要防坏人——”
  他笑起来:“你看我是不是坏人?”
  “我不知道——”

  他安慰她说:“我不是坏人,你慢慢就知道了。”
  “你昨天——好大胆,差点让大妈看见那个纸条。”她说了这句,就觉得两个人象在搞什么鬼一样,有点狼狈为奸的感觉,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的脸一下子红起来。
  不过他没注意,只笑着说:“她看见了也不要紧,她不识字,我写得又草,还担心连你也看不清呢。”
  山顶的路还有点宽,两个人并排走着,他一直侧着脸望她,问:“大妈昨天找你干什么?”
  “她叫我在K市帮志刚买毛线,帮他织件毛衣——”
  “大妈想让你做他儿媳妇,你知不知道?”
  “她——说过一下——”

  “你——答应了?”
  静秋差点跳起来:“你乱说些什么呀?我还在读书——”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没读书——就答应做她儿媳妇了?”他见她脸庞涨得红通通的,好像要发恼一样,不敢再问了,只说,“你——答应给志刚——织毛衣了?”
  “嗯。”
  他象吃了大亏一样叫起来:“你要给他织毛衣?那你也要给我织件毛衣!”
  静秋笑道:“你怎么象小孩争嘴一样?别人要织一件,你也要织一件?”说到这里,又有心试探一下,“你还要我帮你织毛衣?你不会叫你——爱人——帮你织?”
  他急了:“我哪里有爱人?你听谁说我有爱人?”

  她见他没爱人,心里很高兴,但嘴里却继续冤枉他:“大妈说你——有爱人,说你上次就是回家探亲去了。”
  他大喊冤枉:“我还没结婚,哪来的爱人?她肯定是想把你跟志刚撮拢,才会这样说。你到我们队上去问问,看我——结婚了没有——。你不相信我,总要相信组织吧?”
  静秋说:“我干嘛去你队上问?你——结婚不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好像也觉察到自己有点失态,笑了笑说:“怕你——误会——”
  静秋心里觉得很温暖,他一定是喜欢她的,不然他为什么怕她误会?但她不敢再往下问,感觉好像已经走到了一个危险的漩涡附近,再问,就要一头栽进去了。

  他也没再提这个话题,开始问她的情况,她很坦率地讲了自己家的事,觉得对他没什么要隐瞒的,也许早点让他知道,还可以考验他一下。她就把父母怎么挨批斗,父亲怎么被赶回乡下去,哥哥怎么招不回来都讲给他听了。
  他默默地听着,没怎么插嘴,只在她每次快停下的时候,又提点问题,好让她继续讲下去。
  静秋说:“我记得文丨革丨刚开始的时候,我妈妈还没被揪出来。那时候,一到晚上,我就跟小夥伴们一起,跑到妈妈学校的会议室去看热闹,那里经常开批斗会。我们都把批斗会当件好玩的事,总是学那个工宣队队长的福建普通话,因为他总是把‘某某’说成‘秒秒’。
  那时挨批斗的是一个姓苏的老师,听说是跟《红岩》中的许云峰、江姐、成岗等人共过事的,后来被捕,就变节自首,保全了一条性命。虽然她自己一直辩解说她只是‘变节’,就是脱离了***,但没有‘叛变’,也就是没出卖同志,但文丨革丨一开始就被揪出来了,当叛徒来斗争。
  她那时是白天劳动,晚上挨批。白天的时候,她在外面劳动,我们那帮小孩就经常围着她,学那个工宣队队长的话:苏静芸,又名苏兰芳,系秒秒省秒秒市人,于秒秒年秒秒月在秒秒集中营叛变革命。
  她总是泰然自若,昂着头,不理睬我们这些小孩子。挨批斗的时候,她也是昂着头,不肯低下,经常冷冷地说:“你们不讲道理,我懒得跟你们说。‘

  但是有一天,我又跟那群小孩到会议室去看热闹,却看见是我妈妈坐在圈子中间,低着头,在接受批判。小夥伴都开始笑我,学我妈妈的样子,我吓得跑回家去,躲在家里哭。后来我妈妈回来了,没提那件事,因为她不知道我看见了。
  一直到了公开批判她的那一天,她知道瞒不过我们了,中午的时候就给了我一点钱,叫我把妹妹带到河对岸的市里去玩,不到下午吃饭的时候,不要回来。我跟妹妹两人一直呆到下午五点才回来。一进校门,就看见铺天盖地的标语,都是打倒我妈妈的,她的名字被倒过来挂在那里,还打上了红叉,说她是历史***——
  回到家里,我看见妈妈的眼哭红了,她的一边脸有点肿,嘴唇也肿了,她的头发被剃得乱七八糟,她正在对着镜子自己剪整齐。她是个很骄傲的人,自尊心很强,受到这种公开批斗,简直无法忍受。她搂着我们哭,说如果不是为了三个孩子,她就活不下去了——“
  他轻声说:“你妈妈是个伟大的母亲,她为了孩子,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和羞辱。你不要太难过,很多人都经历过这样的厄运,但是只要熬出来了,就会像你说的那个苏老师一样,昂首做人,不再为这些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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