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铭很唐突地问道：“爸爸真的还在外面，假如他已经……”我推了一下思铭，打断了思铭接下去要说的话。“思铭，你说你爸爸怎么了？”妈妈向弟弟问道。我赶紧对妈妈说：“思铭是说爸爸如果在外面干出了一番事业，还会不会想这个家？”“肯定会想的，你们的爸爸是多么地疼爱你们!你们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证明给你们看，他是个最有能力的父亲，难道你们没有觉察吗？”我和思铭都异口同声点头称是。

　　最终我们没有拗过妈妈，只有听从了她。我为妈妈添加了衣服，装了暖水壶，放在她的怀里，让她一个人守着凄冷的寒晚，迎接新年的到来。她望着墙上爸爸的照片，心里在喃喃祈祷着，为孤身在外的爸爸送去祝福，呼唤着他在外漂泊的灵魂，让他早点迷途知返，回到这个破碎寒伧的家。
　　妈妈蜷缩着身子，偎在椅子里。一夜的灯光漂泊了她的头发，漂泊了她苍桑的心。她念着爸爸的名字，亲抚触摸着爸爸的面容，整个夜晚，悲切不绝如缕。她用苍白的眼睛，慢慢迎来了渐渐泛白的黎明。
　　惊天动地的响雷鞭炮震撼了大年初一朦胧的清晨，天地在震荡摇晃。我和弟弟被地动山摇的爆响声惊醒，起了床，看到堂屋里的妈妈安然闭上了眼睛，悄然入梦，她似乎看到了爸爸，看到了他正向家的方向走来。我和弟弟扶起了妈妈，扶她上了床，让她好好安心地睡去，她守夜的愿望已经实现。
　　新年的正月，我便忙于龌龊的工作，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新年的新的希望杳无踪影，我们没有梦想，也没有愿望。只是天气悄然温暖，阳春三月时，已是春暖花开。蜂蝶嗡鸣飘然来去，带来阵阵花香。生气如泉水在体内涌荡充盈，像大地的草木盎然复苏。褪去一件件厚重的衣服，身手不觉灵巧轻盈起来。只是内心怎么也脱不去厚厚的束缚，依然还是那样繁重、困顿。

　　大多闲时，我便和姐妹们守在一起，谈天说地互相安慰。忽然想起有几天没看到婷子了，我找到阿宝，从她的嘴里，才知道婷子病了，病的有点严重。我问阿宝，婷子得了什么病。“她能有什么病，工作太勤快了，本来身体又很弱，一个劲想为家里多挣些钱，却自虐自己了。”阿宝摇头地对我说道。我想去看望一下婷子，阿宝因为有事抽不出身，我于是决定一人去了。

　　第二天下午，我搭了一辆出租车，向郊区开去。二十分钟过后，我下了车，离公路不远的几排砖墙瓦房，在里面我找到了婷子的家。她的母亲坐在门口，面无表情，神情呆滞。我向她问了好，她没有理睬我，面沉似水，眼睛茫然无神。我这才想起婷子说她妈妈神智已失去正常，于是我没有再问她的话，径自向屋里走去。
　　还没有等到我喊婷子，里屋便传来了她的咳嗽声，我走进了婷子的房间。在阴暗的屋里，她躺在床上，脸色憔悴清癯，显然瘦了很多。她看到非常惊讶，她连连说怎么也想不到我会来看她，她感到了意外感到了喜悦。
　　她抖擞起了兴致，想穿衣起床，我拦住了她，让她靠在床上，我坐在床边跟她说话。我从买来的苹果里拿出一个用刀削了起来，劝她在家好好调养一段时间，要奋斗更要身体，年青人身体最要紧。她摇了摇头，平静地对我说：“我不会休息很长时间，好一点后，我在家恐怕就呆不住了。望着家里的这个样子，没有休息下去的心情。”
　　“你为何把钱看得这么重呢？人不要了，要钱又有什么用。”我有点不高兴了。她的眼睛湿润欲坠，强忍着颤抖的嘴唇，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没有钱，家里就没有了盼头，未来也遥不可及了。为了妈妈与弟弟能很好地活着，我只有背起这个包袱，无怨无悔地走下去。想钱并不可耻，没有钱，他们的命运就失去了转机。而现在这个家只能靠我和爸爸，多为他们攒点钱，为妈妈治病，给弟弟在牢里改善生活，当然更考虑到他们的将来。所以我只能不为自己过多考虑，甚至拿自己做出牺牲。”她已心如止水，不为所动。—待续—


日期：2010-08-04 15:25:14

　　我发出了心中的感慨，“钱这东西是好还是坏呢？哪个人活在世上不是为了钱呢？职业高尚的教师在课堂上讲课，讲来讲去不也是为了钱吗？光环照人的官员在办公室谋划，思前想后不也是为了钱吗？只不过他们赚的钱光荣，为人跑腿出力动口分忧，没身份人挣的钱只是卑贱暧昧罢了！像我们这类人更不值一提，挣的钱为人不齿，这是世俗的偏见。其实很多有身份的人不过是衣冠禽兽，只不过被表面的假象所掩盖，伪装得像插着鸟毛的狗，越是罪大恶极越是他们敢做。他们有精明的脑子，就越会精明地犯罪，他们丑陋的戏就会演得越是逼真动人。而我们内心再怎么美丽，也不可能把肮脏的现实变成感人的童话。命运是荒诞的，生活是滑稽的，我们整个人变得就像钞票似得，被人在手上揉捏、传递，找不到安稳的家在哪里，直到我们渐渐磨损破碎地烂掉。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不得不为钱而活着，生是金钱的奴隶，死是金钱的恶鬼，我们为它而寻求出路，最终也会因它而自绝后尘。所以我非常同情你，婷子，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着。”我对婷子说着心里话，是那样激动而且动情。

　　婷子低垂着眼睛，若有所思而又灰心消沉。“为了钱，我不停藏污纳垢，污秽染遍我的肉体，我都不认识自己了，对自己感到了陌生感到了怀疑。我看到了很多不同的我，是人是妖又是蜮，我对自己充满了疑惑与惶恐。家里的人一直为我感到骄傲，为他们挣了不少面子，我成了他们的希望，这让我的内心背上了沉重的压力，我不知道以后露出庐山真面目，他们知道了一切，该怎样面对？我该如何面对他们，他们能接受我吗？他们面对引以为荣的女儿竟然是个妓女，干着败坏门厅、耻绝人寰的勾当。他们不吐血而死，我恐怕都要去寻短见了。”婷子的泪水滑眶而出，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半张脸，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泪可以落，但人不可以倒。泪水会让人变得更加软弱，把它放在心头蒸干吧，我们才会更有力量坚持下去。不要相信你的泪水，它除了能感动我们几个人之外，还能感动到谁呢？能得到谁的同情呢？坚强一点，让泪默默流在心底，滋养干枯贫瘠的内心，化成新鲜的血液，支撑着我们坦然地面对风雨不会倒下。泪向外流着流着就流干了，我们只会是下一个林妹妹，那样为花谢而伤、为泪干而亡！婷子，把悲伤化作力量吧！把泪水化作生的精血吧！”

　　我望着婷子，她沉默无语，很多话在她的心里，一时找不到头绪，无从说起，而排解心头的压抑。
　　这时我与她的距离靠得是那样地近，那样同病相怜、相濡以沫。两个同样的命运、同样堕落的女人，彼此的心紧紧依偎在一起，是那样惺惺相惜、患难与共。用黯淡的目光给对方取暖，用苍白的话语给对方安慰，激励着对方不要轻易倒下、不要轻易屈服。
　　以后要走的路，我为自己感到可怕，别人也会为自己感到可怕，很多女人每天都在经受同样的境遇，上刀山下火海也不是一个人孤单的旅程，把一切放在深渊之中，才是真正的公平。如果驻足不敢向前，那才是真正的可怕，真正噩梦的来临。
　　泪湿润着她的眼睛，不再聚拢决堤，悄然破碎，把自己的心散落一地，再慢慢地拼凑，找回自己残缺不全的魂灵。这是个非常煎熬的过程，惨不忍睹，自己的手无从下手，颤抖地经受炼狱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