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副处长一直没有踪影，各个办公室里不时传来他响亮的笑声，电话响了，就过来接一接，说几句了又串门去了。

　　以我有限的社会经验（主要来自实习期间）来判断，大学刚毕业的人，能够在上班第一天就接触到一个单位的这类资料的，几乎不可能。
　　我想，大概我是李叔亲自点的人，刘副处长才把我安排到他们办公室，并且从一开始就不避讳给我看比较核心的管理资料。
　　后来的事实证明，事情远不止我想象的那么单纯。

日期：2010-01-10　13:06:40

　　接下来的几天，我继续埋头于案前的资料中。
　　传说中的童处长和另外两个同事还没有回来，刘副处长继续跟我保持略带躲闪的热情，每每我想问他一些专业术语的问题，他总是继续拧着他的不锈钢杯盖，拉长声音笑着说：小瑾啊~不着急不着急~~~慢慢就懂了呗~~
　　然后踱着方步去其他办公室休闲聊天去了。
　　干部处的王姐倒时时惦记着我，不时打发胖蒋丹过来送几个苹果，拿几个枣，顺便问问我在做什么。
　　我总是笑笑说：谢谢王姐关心，我在学习呢.
　　胖蒋丹虽然胖得近乎圆形，但说话的神态真真像极了王姐，她打着哈哈说：王姐叫你别老看这些，时间长着呢，抽点时间到我们办公室去玩玩儿！

　　我说：好的好的，谢谢王姐蒋姐关心，一定去一定去。
　　我没有去串门的欲望，众多的材料一路看下来，我心中对工作的新鲜感、对未来的憧憬越来越少——总公司下属14个分公司，其中盈利的只有4个，有6个盈亏基本持平，还有4个严重亏损。。。。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国有大公司么？
　　既然大多数分公司都亏损，那么多摊子上千人怎么养活呢?财政拨款每年不过300万。
　　带着这样的疑问，我继续在材料堆中寻找答案

日期：2010-01-10　13:45:52

　　最终 我得出了一个比较模糊的答案。
　　正如前文中所说的，总公司还有行政管理的职能，掌握着全省钢铁和木材等生产资料指标的审批。
　　或许很多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成长起来的年轻的朋友，不太能够理解当时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过程中的思想、体制、社会的震荡，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受到的主流价值观教育，其重点就是努力学习，学好本领，为祖国实现四个现代化的而奋斗。
　　在我们的少年时代，更多地看到长辈们刚刚走出文丨革丨的阴影，满怀喜悦地迎接新的时代，每个人身上都仿佛鼓足了劲，改革开放之初，社会跨越式发展，确有乾坤清明之大气象。
　　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推进，底子薄弱和需求旺盛之间的矛盾凸显，例如，90年代初，我国全国的钢产量仅仅6535万吨，而百废待兴的中国又有无比旺盛的建设需求。

　　怎么协调？
　　除了大力挖掘自身产能，努力生产之外，进口也快速扩张，除此之外，有计划地使用各种生产资料成为必须。
　　怎么有计划地使用？
　　按指标发放。
　　指标可不是谁都能拿到得，得由相关行业主管部门予以行政化控制，想要指标，必须履行相关程序，走过层层关口，最后才可能拿到。


日期：2010-01-10　13:56:36

　　总公司正好帮助厅里承担了这项职能，而履行这样职能也不是白瞎的，是收费的。
　　比如一立方米木材指标，审批手续费是150元，一年至少审批出去上百万立方米呢。
　　有了这样的坐地进项，怪不得纵观整个公司，没人像为未来发愁的样子。
　　这种体制是当年特有的，不知道俺说清楚了么？

日期：2010-01-10　14:13:16

　　在了解这个问题的过程中，我又看到了吴天的一篇大作，存档单的下面，依旧是龙飞凤舞一手漂亮的钢笔字。
　　题目是：《关于建立生产资料指标审批工作标准流程和健全审批后复核管理机制的建议》
　　主要内容是：
　　一、生产资料指标审批事关重大，应尽快改变目前审批混乱，多头审批的现状，厘清工作环节，亟需建立标准有序，责任落实的标准工作流程。
　　二、市场上指标倒卖猖狂，低价批得的指标，转手高价卖出，损公肥私、投机倒把、扰乱市场秩序的现象愈演愈烈，如不及时扭转，将祸害无穷，建议厅相关部门切实加强管理职能，尤其需要高度重视审批后生产资料指标的流动管理工作，从源头上杜绝指标倒卖，维护市场正常秩序。

　　足足10多页的建议稿，文笔流畅，数据翔实，论述清晰，逻辑性极强，足见作者所下的功夫，尤其是作者的立场如此坦荡，见解如此高远，令我佩服不已。
　　这个吴天，真的令人刮目相看！
　　再继续看领导意见：李叔依然是写下冷冰冰的两个字——存档。

日期：2010-01-10　14:21:49

　　吴天的文字留给我的深刻印象，到此时已经远远超过那个梦。
　　一个实事求是、思维缜密、胸怀坦荡的年轻才子如何会被李叔鄙弃并且调离身边呢？
　　我再将吴天文中的几组数字与内部刊物所刊发的月度市场平均价格等一一对比，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日期：2010-01-10　14:34:03

　　原来，计划内与计划外的差价如此惊人！！
　　这是很简单的数学题，连我这个文科生都算能轻易算出来——依旧以木材为例，计划内指标价格为每平方米380元，加上审批费用150元，总计530元，而全国市场当月均价为1880元！差价高达1300多元！！
　　有门路拿到指标的人，无疑掌握了一座金矿！！！
　　如果依据吴天的建议，严密监视指标流向，严格复查，从管理层面一竿子落实到底，这些金矿是可以不被变现的！
　　而这些在我看来一点没错好上加好的建议，躺进了档案柜，如今又被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女生拿出来，看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难道？我来错单位了？
　　难道，我所敬爱的李叔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暗勾当？所以才会将这些东东束之高阁？
　　如果是这些文字刺激到了李叔，作为单位的一把手，他大可以一撕了之，扔进垃圾桶，为什么又要保留存档？
　　我那几乎完全空白的阅历，完全难以承受这样的重量！

日期：2010-01-10　15:04:32

　　正当我在暗自嗟叹自己是否入错了门，心中涌起一阵阵痛苦之际。
　　突然桌子被敲响了。
　　抬头一看，一个约摸二十七八岁个头不高皮肤黝黑牙齿雪白的男士站在我桌前。
　　你好啊小瑾！ 他笑嘻嘻地跟我打招呼
　　想必是同事？
　　您好您好！我忙不迭地站起身来，热情招呼。
　　他继续笑嘻嘻地说：我也是经营处的，我叫方亚楠，就在对面办公室。刚刚出差回来，听说来了新同事，过来认识认识！怎么样？还习惯么？

　　我说：谢谢关心，还好，蛮习惯的
　　他说：别客气，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你叫我方哥也行，叫我烂木头也可以，他们给我取的绰号，喊着也亲切。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烂木头？？？怎么会取这样的绰号啊？
　　方亚楠一脸无辜地说：谁知道呢，这世上，坏人太多了，大概是领导给我的分工是板材钢材的进口业务吧，跟木头也算有渊源。
　　看到他那认真，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日期：2010-01-10　15:46:23

　　从现在开始标段数吧。
　　38
　　听到方亚楠那认真地宣称自己是烂木头，我大笑起来。
　　说实在，上班快一周了，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边还有比较真实的人类存在，而且还跟自己几乎是同龄人，而且，这个人居然一见面就把俺从看资料的沉重中拖了出来。
　　俺是个感性的人，烂木头的出现，让俺倍感温暖，这种温暖，不是李叔那种略带命令和强迫的温暖，也不像王姐那种令人迫不及待想逃离的热情，它来得直接，而且单纯。

　　方亚楠继续笑着问：哎，小瑾，听说你在大学里就写书了是吧？才女哦？什么时候赏光借给我们鉴赏鉴赏？
　　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哪里啊？是借着老师的光，署了名而已，别取笑我了。方哥，你呢，你是哪里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呢？
　　方亚楠摸摸头：别提了，我大前年从***大学毕业，学的进出口专业，专业知识简直用不上啊用不上。
　　我好奇了：怎么会呢？怎么会用不上？你的分工不是进口板材钢材么？
　　方亚楠耸耸肩：我们公司的进口，那都不需要我写商务函，也不需要我去谈价格，支付方式是领导定的，运输方式也是领导说了算，哪里需要我的什么专业知识！

　　我印象中李叔就是部队直接专业到地方工作的，怎么就那么精通进出口了？我不解地问：那谁个领导真这么厉害，什么都可以搞定呀？
　　方亚楠瘪瘪嘴：还能有谁？天上知道一半地下全清楚、连海里头有几条鱼都非常有数的——钟总！
　　又是钟总！
　　实力派？什么意思呢？李叔是大老总，手下还有实力派？

日期：2010-01-10　16:0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