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08-7-15　10:06:16

　　38
　　冯岩和我来到电脑室，我打开合并后的数据库，又对照原数据库，发现合并后的数据库记录多了一百多条。我突然想起我在操作合并命令时用的关键字：职工编号。
　　我终于，必须承认，这次数据出错全是因为我的误操作。
　　一时，有种无法挣脱的惶恐。大家的努力，厂子的明天，冯岩的前途——。所有的东西，都是我承受不起的！
　　冯岩看着我，知道问题严重，但还是温和地问，会有多少数据是错的？
　　我使劲地咬着嘴唇，使自己冷静下来。
　　我说，可能，大部分数据都错了。因为我在数据库合并时把职工编号相同的记录合并在一起，可是，两个库的职工姓名和职工编号并不是一一对应的。这就造成了数据错位，一个人的数据合并到了另一个人的记录上。
　　我鼓足勇气看着冯岩，这时，逃避没有意义。我必须面对和承担。

　　冯岩深深地皱着眉头，点起一支烟，在屋子里来回走着。
　　我说，重填，还来得及吗？
　　他摇头：来不及了。数据太多了。
　　我说，可以改吗？
　　他再次摇头：那张表是不能涂改的。
　　我一下失去了镇定的情绪，使劲地摇着他的胳膊：那怎么办？怎么办？到底怎么办？

　　他认真地看着我，握着我的肩膀，微笑地说，别哭。像个小孩子。快把眼泪擦了。其他人还在外边等着呢。
　　我擦了眼泪。他的微笑让我有种纠心的痛，我隐隐觉得会有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日期：2008-7-15　15:24:05

　　39
　　我和冯岩走出办公室，大家的目光刻聚拢过来。
　　冯岩指着一个位置让我坐过去。自己站在人群中间。
　　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到，静得可怕。
　　冯岩看着大家，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们找到了这次数据出错的原因。
　　我深深地低着头，等待着可怕的下一刻。
　　冯岩停了一下，说，那些错误数据就是我录进去的那一批，那天可能是太累了，看串了行。
　　所有的人，一样的诧异和疑惑。

　　即便是他，这个时候，他说出来的也应该是我。这样才符合国企的逻辑和规则。
　　冯岩点燃一支烟，看着所有的人脸，说，对不起。让大家白忙了一场。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垂着头。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大家已经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去思考了。
　　我惊讶地望着冯岩。惊讶到不知所措。
　　下一刻，我意识到我应该站起来，我应该说，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后果到底会有多严重，但我知道我不能让他来承担我的失误。
　　在我站起的一瞬间，冯岩走到我身边，顺势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些天，你受累了，我本来是好心，想替你做一些，让你休息一会，没想到弄巧成拙。
　　我望着他，努力地抑制着泪水。我说，冯处——
　　他用力地把我捺在了椅子上。说，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工作可能白做了。但企业会记住大家的苦劳。过错，是我一个人的。

　　我坐在那里，泪如雨下。

日期：2008-7-16　10:14:00

　　40
　　并轨就这样戏剧性地失败了。
　　第二天一大早，工会主席就来到人事处，大声地说，哎呀，小冯啊，怎么搞的？数据库出错了啊，你们那个小姑娘也不认真点，唉，年龄小，就是不行，要是当初从财务调——
　　冯岩铁青着脸打断她：不关她的事。
　　工会主席冷嘲热讽地说，那是怎么回事啊？这工人们都同意并轨了，结果你们人事处出错了。工人们可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冯岩冷冷地说，一会厂长办公会上我会把事情跟大家说清楚。责任我来负。
　　说完他拿起本子快步地上楼了。

　　工会主席讨个没趣也跟着走向会议室。
　　我坐在办公室里惴惴不安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冯岩正面临着怎样的处境。
　　我想象着会议的情形。光一个工会主席就足以把冯岩批斗得体无完肤。厂长，领导班子，其它的中层干部——。并轨几乎牵扯了所有人的精力。厂长可能前一夜还在梦想着去省市汇报工作，去兄弟单位介绍并轨成功经验，现在——。更重要的是，这次的并轨本来就严重地动摇了民心，生产、销售都受到很大影响。如今并轨不成，难堪的局面可想而知。

　　这次事件的责任要多大有多大，但事已至此，一定要有一个人为此买单，只要有一个人为此买单。即使不是我的失误，冯岩也应该牺牲我。这是工作需要。虽然我上班时间不长，但耳濡目染，已深谙此规则。牺牲一个小卒子去保全自己并不是什么可耻的行径，这是领导层心照不宣的规则，谁也不会去追究什么。冯岩只需做一个深刻的检讨，检讨所谓的领导责任。而这个子虚乌有的领导责任对他不会有丝毫影响。他的前途还会光明。

　　可是，他把所有的责任一个人承担下来。从一个把不可能变可能的神奇之人，变成一个罪人。他该怎么去面对大家，怎么去承重。
　　但是，如果他没有保护我，我不知道现在我面对的会是什么。如果大家知道是我导致了这场并轨的失败，那么，我的处境——。我其实无所谓，反正也要离开。但，周围的指责可能会将我彻底摧毁。即使离开，也将是一个无法摆脱的阴影。

日期：2008-7-16　13:35:41

　　41
　　冯岩终于回到办公室，我焦急地望着他。他朝我笑笑。说，没事。
　　好像真的没事。厂子好像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或许，这种老国企是禁得住折腾的。我天真地想。
　　除了我总是梦魇般地回想起当时那可怕的一幕外，别人好像都忘了。反正，没有人再提起，并轨。

　　周四下班前，冯岩说，大家前段时间挺累的，这周末我请大家出去玩。
　　办公室里马上充满了欢声笑语。大家都问，去哪啊，去哪啊？
　　冯岩想了一下，看着我说，去你家那边怎么样？你的家乡不是新开发了一个风景区吗？
　　我说，噢。那里挺漂亮的。
　　下班后，我来到冯岩办公室。
　　这几天，我一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冯岩看着我，说，怎么了？不开心？
　　我说，没有。数据库的事——
　　冯岩说，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知道，你有很大的压力，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想它。你看，这不都过去了吗？谁也不知道是你的错，也没有人怪你。你却一个劲儿的自责这不太傻了吗？
　　我说，可是——
　　冯岩说，我已经把这个小小的错误揽过来了，还挨了那么多骂。可是你还是不开心，那我们俩是不是赔了呀？

　　我被他的逻辑搞得稀里糊涂。想了半天，还是担心，我说，你真的没事吗？——厂长他们只是骂了你？
　　冯岩笑笑：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就是脸皮变厚了。
　　我忍不住笑了。
　　终于松了一口气。

日期：2008-7-17　9:18:04

　　42
　　周五下午，人事处全体前往我的家乡旅游。
　　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那么亲切。
　　投入家乡的怀抱，所有烦恼竟一下子忘得一干二净。
　　蓝天、碧水、鸟语花香，一切完美无瑕。
　　骑马的时候，我和冯岩跑在最前面，我大声地问他，为什么来这里？

　　他大声地回答：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马飞奔着。
　　我问他：漂亮吗？
　　他说：跟想像中一样！
　　我说，你怎么知道这个风景区？

　　他说，跟你有关的东西，我都知道一点。
　　经过一处溪流，马慢了下来。
　　夕阳无限。
　　他说，我们就这样浪迹天涯吧？
　　我大笑。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怕吗？
　　我说，不怕。

　　他说，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
　　我说，浪迹天涯？
　　他说，差不多吧。我想做一个大侠！
　　大侠？我笑得差点从马上掉下去。
　　他说，真的，而且我一直有这样的梦想。
　　我侧过脸望着他，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竟然有着这样天真而执着的梦想。
　　他说，你有梦想吗？
　　我说，有啊。我希望在我家乡造一个木头房子，过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
　　他看了看我，眯起眼睛把脸溶进夕阳里。


日期：2008-7-17　10:0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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