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2009,我的沧桑五十年》
第2节作者:
八爪夜叉 这些兄弟姐妹中,我跟我四姐赵争鸣很好,虽说她叫赵争鸣,可跟我一样也不爱说话,一天到晚闷声不响,丝毫没有要争鸣的意思,因此我们俩基本是一路,有时候我们俩对坐着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街坊看见了就问我妈:“你这俩孩子修道坐禅呢?怎么我在这看半天俩人一声都没吭过?”我妈立即反击道:“我说您怎么这么闲得慌啊?您没事搬个小凳坐树下边看蚂蚁去,看我们家孩子干啥?我们家孩子不爱说话行不行?真是的,打孩子你们看,不打孩子你们也看,有病是吧?”说得街坊赧然而退,从此只看不说话。我妈就是这样,总是和和气气,但是谁要是说她的孩子,那就不客气!
当然,我和我四姐赵争鸣关系好不光是因为我俩都不爱说话,而是因为我俩还有其他的共同爱好,那就是——偷东西,主要是吃的,前面我说过,我姥爷会从农村寄些油茶面来,这可是好东西,那时候虽然已经过了三年自然灾害,但是各家的吃食仍旧很紧张,所以这油茶面可不是谁家都有的,我妈把油茶面当金砂一样藏起来,连我爹都没见过油茶面被冲成油茶之前是什么样子。还有就是我二姐赵援朝有个很要好的小姐妹叫叶晓云,叶晓云的爹是市粮食局的干部,家里挺宽裕,出于阶级姐妹的无私感情,叶晓云偶尔会给我二姐一颗水果糖,这玩意无论是在我二姐赵援朝的眼里还是在我和我四姐赵争鸣的眼里那都跟钻石一个样,她一颗糖吃多久我和我四姐就惦记多久。所以我和我四姐每天静坐的主要任务就是观察和思考,观察我妈把油茶面藏哪,我二姐又把水果糖藏哪,思考就是怎样无声无息地把这些东西偷出来消灭,我和我四姐都觉得把吃的东西藏起来是极其不道德的,吃的东西就是吃的嘛,藏起来还怎么吃?而且你藏的时间越久,东西就越不新鲜,这不是极大的浪费吗?为了纠正我妈和我二姐的错误认识,同时也为了避免食物被无端浪费,我和我四姐怀着庄严的使命感和我妈我二姐进行着无声的战斗,她们藏我们偷,她们打我们挨,双方乐此不疲。
日期:2008-7-18 10:45:41
我妈藏油茶面的地方可谓五花八门,衣柜里,房梁上,有一次还藏在了茅坑里,那次我们没有得手,因为很快我妈就把藏在茅坑里的油茶面给我爹喝了,我爹边喝还边吧嗒着嘴说:“翠兰啊,今天这油茶面怎么一股子尿骚味儿啊?”我妈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是吗?喔,你也知道我爹家厨房和茅坑离得近嘛。”我和我四姐听见差点没吐出来。
一般做我们这项工作的,都是几个人配合着来的,我和我四姐也不例外,但是因为我是男孩,基本上作案是我来,把风是我四姐来。我妈把油茶面藏房梁上那次,确实让我们费了不少劲,还出了事故。具体经过是这样的,作案的头一天晚上,我四姐就注意到了我妈有些坐卧不安心神不定,通常出现这种状况不是我爹发工资了就是我老姥爷寄油茶面来了,由于工资这个东西跟月经差不多,不到那个日子是不会来的,所以我四姐可以断定是油茶面来了,于是目光不离其左右,终于在深夜发现我妈抬桌子搬椅子的把一包东西藏在了房梁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四姐就鬼一样的飘到我床前,一边推一边说:“六子,起来吧,油茶面来了。”我正做梦找厕所,一听见“油茶面”三个字,被电了一样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在我四街惊愕的注视下,飞一样的冲进厕所,瞬间又冲了回来,对我愣在床前的四姐说:“四姐,谢谢你啊。”我四姐茫然的看着我不明所以,她是不知道,做过这种梦的兄弟们都知道,这厕所要是再找下去,非得尿床不可。
日期:2008-7-18 11:38:53
起了床之后,我和我四姐又开始静坐,不吭声,极力掩盖行动之前的惶恐不安,努力营造跟其他的日子没啥区别的气氛,我妈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收拾了一下屋子就出去买菜。好!本少爷就是要等你出去买菜!我心想。我妈前脚出门,我和我四姐后脚就开始搬桌子,由于个子太小,桌子上面又加椅子,椅子上面又加凳子,我颤颤悠悠的站上去,可还是差那么一小截,我站这么高已经吓得两腿抖筛了,颇有就此退兵的意思,我四姐大概看出来了,慢悠悠的在下面说:“小六,油茶面。”我登时一激灵,油茶面啊,生亦何忧,死亦何苦?为了油茶面,摔成肉饼子我也认了。遂一横心纵身一跳,一把抱住了房梁,只听下面唏哩哗啦桌子椅子倒成一片,幸亏我四姐闪得快,要不先以身殉油茶面了。我连蹬带踹爬上了房梁,一点一点往油茶面的方向蹭,蹭了有十分钟终于蹭到了,一整包油茶面被我拿在手里,那感觉,用现在的话还说那就是,世界尽在我手中了。可开心了屁大点功夫,接下来的问题就出现了,我怎么下去?椅子凳子全倒了,凭我四姐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再摞上去。我趴在房梁上,手里拿着油茶面,看着下面的赵争鸣说:“四姐,我咋下去啊?”我四姐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下面思考良久,抬起头胸有成竹地跟我说:“小六,我也不知道。”
这句话惊得我差点没从房梁上直接掉下去,完了,我妈回来还不得要了我小命,就算我妈不下狠手,小命暂时能保住,后面还有我爹呢,一想到我爹说:“小六,拿皮带去。”我脑袋就一阵发晕。这时候我四姐在下面又说话了:“小六,要不你先把油茶面扔下来?”我脑袋又一阵发晕,心想好你个赵争鸣,为了油茶面你连你弟弟的命都不要了。还姐姐呢,普通的阶级感情都没有。我努力平静地对赵争鸣说:“四姐,我下来油茶面就下来,我下不来油茶面也下不来,你看着办吧。”
日期:2008-7-18 12:37:19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和我四姐就这么一上一下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我俩都深深感到了末日来临前的恐惧,这顿胖揍肯定是躲不过了。正琢磨着,我妈拎着菜篮子就进来了,一看屋里这架势,立马就明白了,看着房梁上的我笑眯眯的问:“小六啊,你在房梁上干啥呢?”我看着我妈平静地说:“妈,救命。”我四姐跟着说:“妈,房梁上有老鼠要偷油茶面,小六上去打老鼠的。”我妈又笑眯眯的看着我四姐说:“小四,你怎么知道房梁上的老鼠是去偷油茶面的呢?”我四姐立马怔住。
我妈把我营救下来之后,并没有按照惯例抽我两个嘴巴,她先叫我四姐把我五哥赵跃进先从大街上叫回来,吩咐我们三个说,照顾好弟弟妹妹,等哥哥姐姐和你们的爹回来再说,然后就去做饭了。我和四姐面面相觑,心想不好了,全家总动员了,这下事情可闹大了,如果我妈抽我两巴掌,那表示这件事已经处理过了,可以不必让我爹知道,但是我妈现在不处理我们,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估计在院子里一字排开的惨剧又要发生了。我和四姐的担心绝非多余,因为在我们家,采用的是失传很久的株连政策,也就是说一个孩子犯错,全家孩子受罚,这是我爹为了加强管理特地参考了古书设计出来的,说是为了便于互相监督。可想而知,这种政策是多么的害人,因为被我爹抽过之后,我那些无辜受到株连的哥哥姐姐们还得轮流收拾我们一顿,弄不好接下来一个礼拜天天都得挨揍了。
我爹回家后,他们两口子在屋里商量了许久,我的哥哥姐姐们也都不明所以,但是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了,这时我的恐惧已经达到了顶点,几乎要崩溃了,我四姐也好不了多少,后来我听到句名言,大意是说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清醒的等死。我深以为然,我当时的心情就跟等死差不多了。我爹妈出来之后,把我们叫到一起,我爹突然不娘娘腔了,用很沉的语气说:“孩子们,出事了。”不错,出事了,1966年,中国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日期:2008-7-18 17:54:44
按说就我们家这状况,也够不上阶级斗争的对象,我爹一个破纺纱工,还娘娘腔,我妈一个农村妇女,阶级斗争这四个字还认不全呢,怎么斗争也斗争不到我们家啊。唯一的问题是我爹家里成分比较高,我爷爷解放前在苏州有几亩地,土改定成分的时候给定了个富农,按照当时的标准,地富反坏右属于黑五类,所以我爹就很有可能被当作混入工人阶级队伍的内奸给揪出来斗了。为此他整天忧心忡忡,连平时老翘着的兰花指都耷拉下来了,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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