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2009,我的沧桑五十年》
第53节

作者: 八爪夜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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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徐奉修,后来娶了他的一个学生,这人也不是外人,就是我四姐那个室友,当年在医院楼梯间给我讲我四姐和徐奉修如何如何的那个。听说这俩人弄到一块儿了,我当时的第一感觉,就是觉得自己像小肥羊一样,被人给扔锅里涮了。可是当时的我已经无意去拆穿这个小小的阴谋,只好苦笑作罢。五年的劳改生涯,我早已生猛不再,锐气尽失了。

  第二个来看我的人,相信不用我说,大家都猜得到,是苗苗。我妈跟我说过,苗苗来我家找过我好多次,我妈都已经编不出新鲜的谎了,只好躲到邻居家去。可是苗苗还不罢休,又到我师傅那软磨硬泡,我师傅磨不过苗苗,只好告诉她我因为打人被抓了进去。可是我劳改的地方我师傅并不知道,苗苗是怎么打听出来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我知道苗苗早晚会来,以她的性格,是不会相信一个活人会像屁一样挥发到空气里去的。我就算躲到坟地里,她也会把我挖出来问个明白,这一点我坚信不移。
  她来的那天我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或者说我早已做好了准备,可是一看见她,就彻底方寸大乱了。
  我记得当时苗苗坐在接待室的破椅子上,旁边放着一大堆东西,有水果有罐头,看来是拎了一路。一看见我过来,苗苗的眼泪刷刷的就下来了。我越往过走心里越想翻身而逃,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我最后采取的方法,却是我自己都没想到的。
  我坐到苗苗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努力不去看她眼泪汪汪的样子。不知道坐了多久,才听见苗苗开口说话:“铲子,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把头转到一边,说:“怎么了还看不出来咋的?”

  “铲子。”苗苗已经泣不成声:“你咋不告诉我?”
  “告诉你啥?我自己的事有必要告诉你吗?”我硬着头皮说。
  “铲子,你咋的了,怎么对我这样?”苗苗哭得更厉害。
  “哭他妈的什么哭?还嫌我不够倒霉是不是?要哭外面哭去。”我大声喊道。
  周围的人都吓一跳,回头看着我们。连管教也瞪着眼看我。苗苗倒是止住了哭,抽泣着说:“铲子,你疯了,我是苗苗啊。”
  “我知道你姓苗,不要苗苗来苗苗去的,有啥好瞄的。有事说事。”我低下声音说。
  “铲子,我来看你,是要告诉你,不管怎么样,我一定等着你,等你出来我跟你结婚。”苗苗看着我说。
  “结什么婚?谁要跟你结婚?”我说。

  “铲子,你怎么了?不是你跟我说你爱我,要跟我结婚的吗?”苗苗此时真的急了。
  “我草,说着玩的你也当真?忒傻了点吧?”我说。
  “铲子,你什么意思到底?”苗苗瞪着我,满脸通红。
  “苗可欣同志,不是我说你,哪个男的骗女孩上床不用这套,玩玩嘛,你还真以为我喜欢你?老实告诉你,我女朋友可不止你一个,都是玩玩嘛,哪个也没当真。还有,你以为我每天晚上出去光撬窨井盖子了?实话跟你说,我节目多着呢。”我说。
  “赵超美!”苗苗疯了一样站起来说:“你他妈的畜生!”说罢抄起手边一个罐头,照着我太阳穴抡了过来。
  我草,桔子的。这是我昏过去之前脑袋里的最后想法。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发现自己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脑袋上缠着纱布。旁边坐着金三角。
  “醒过来了?”金三角问道。
  我点点头。
  “醒过来就好,啊,醒过来我就要问问你啦,啊,今天接待室的事儿我听说了,啊,赵超美,我发现你小子还真不是个好东西,啊,你还挺会玩弄女同志的,啊,说说吧,怎么回事啊?”
  “管教,那女的跟我纠缠不清,影响我好好改造。”我说。

  “你放屁!”金三角骂道:“你他妈的别在这跟我装大尾巴狼了,啊,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啊,赵超美,人家多好的姑娘,啊,你个劳改犯还狂得不行,我看你就是欠打。我在告诉你,听说那姑娘昨天就来了,因为不是探监时间,所以我们没让进,后来那姑娘就在大门口蹲了一夜,你大概不知道吧,啊?你他妈的好好想想吧你。”
  我脑袋登时一懵,心里剧痛起来,那是种疼入心扉的感觉,比我脑袋上挨的那一下疼得多了。
  “从今天起,你除了脱坯以外,再临时调到土方组好好改造。那什么,还有啊,回头把你撬窨井盖子的事儿也交代一下吧?”金三角说完站起来走了。
  当天晚上,我像鸵鸟一样,把脑袋扎在被子里,狠狠哭了一场,我毕生没有那么伤心过,那个晚上,我毕生难忘。

日期:2008-11-7 4:30:52

  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苗苗。
  有时候我们会被外派到工地上挖土方,这种情形各位可能都见到过,一群光头制服男排成一队走在大街上,后面跟着几个带队管教。那是一群面目狰狞,表情麻木的人,我敢保证,你大概从来没看清楚过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模样。
  挖土方的时候如果经过纺织厂,我就会像只鹅一样抻着脖子往厂里面望,希望能看到苗苗,有一次在纺织厂门口,我远远看见一个背影,好像是苗苗,扶着自行车在跟一个人说话。我心里当即狂跳起来,脚底下开始拌蒜,磨叽着不肯往前走,希望她能回头看过来一眼。结果我后面的人会唏哩哗啦全撞到我身上,铁锹镐头掉一地。管教从后面赶上来照着我屁股就是一脚,直接把我踢了个前滚翻。

  可是那个背影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
  后来每次经过纺织厂门口,管教都要先在我屁股上给一脚,以免我磨磨唧唧影响队伍行进速度。
  再后来,听说苗苗从纺织厂调走了。因为有人到处传,说她被一个劳改犯玩了又甩了。人言可畏,这种话谁也受不了。
  很后来,有个歌星叫任贤齐,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每次听见这歌,我的心和我的屁股就会同时隐隐作痛。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有一天我再见到苗苗,我会跟她说其实那些话都是我骗你的,其实我是不想耽误你,其实我很喜欢你,其实要是不出那些事,我一定会跟你结婚,其实…。
  其实这些话,现在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

  其实我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从小到大,我都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我很怕别人看不起我,所以我才会自作聪明,才会充英雄装好汉。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哪来的,也许是我深夜在城市里游荡的时候,也许是我坐在云南的雨林里吃蚊子的时候,也许是我站在台下看我爹被批斗的时候,也许更早点儿,在我即将被下锅的时候。总之这种感觉无时无刻围绕着我,造就了我孤僻乖戾的性格。而我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其实,这世界上有太多其实,可我们仍旧终日生活在谎言里。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终于可以像老金说的那样,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了。心无牵挂是件挺不错的事儿,即便我是在坐牢。我现在唯一牵挂的就是我妈,老太太现在在一家街道工厂里面糊纸盒子,糊一个三分钱,一天才糊三十几个,累得腰酸背疼。有几次来看我的时候,手上脸上都是浆糊,眼睛都睁不开,跟我说着话就打瞌睡。实在让人心酸。

  现在,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在梦里才会偶尔跟苗苗相见,我把该说的话都跟她说了,她好像也原谅我了。可是醒过来之后,我的心口却疼痛不已。这种梦不宜多做,否则会心绞痛而死,虽然活着了无生趣,可我还是舍不得死。有人说世上有两种人,一种吃饭为了活着,一种活着为了吃饭,我他妈的大概就是这后一种。

日期:2008-11-11 3:17:44

  说句老实话,现在我才发现,其实劳改的日子没那么难熬,当然也不是说我劳改还劳的欢天喜地的,如果那样的话就属于有病了。只是说我并没觉得有多痛苦,只要我不去想苗苗,不去想我妈,不去想以后怎么办,直接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权当自己已经死了,娘的,日子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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