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朝走到茶樓後門兒,透過門縫兒觀察外面的動靜,還好,後面的小街上沒甚麽人,清風雅靜的,一派朗朗乾坤的太平世界景象。
帶人出門分手之際,老劉,這位有著一副高瘦身板兒、瓦刀型臉龐的農村出身的老複轉軍人,頗為讚賞地沖楊元朝一挑大拇哥兒,說了句,“兄弟,還真行”,然後,帶著面瓜徒弟,押著窩贓者,一路吧嗒著半尺來長的旱煙袋,大步流星地出門而去。
儘管,這件事不大,可楊元朝那種臨機應變、快刀斬亂麻的處置方法和作風,還是贏得了一干年輕人,外加老劉等一拨老複轉軍人的好感,均紛紛主動跟他接觸,算是讓他在新單位裏有了一份人緣兒,積攢下人望。
但讓他多少意外的是,處領導不僅沒當眾表揚他,還批評他不該出手打人,弄得他不禁一時愣了,不明白自己錯在哪兒?
其實,處長老鄭很欣賞楊元朝,看出來了,這就是一可造之材的好苗子,膽大心細,遇事不慌,緊急處置也還算妥當。但,辦案嚴禁刑訊逼供是原則和底線,決不能違反,更不能當眾贊許。於是,便特意把他叫到辦公室,語重心長地說:“小夥子,這回表現不賴,能在第一次處理這種突發性事件時,表現出處亂不驚、快刀斬亂麻的機智和果敢,不容易。不過,別忘嘍,咱們是國家的專政機關,凡事要以法律為準繩,依法辦事,做到有法可依才行。否則,要是光靠拳頭來硬的,那還要預審幹甚麽?索性不用搞政策攻心了,乾脆五花大綁上刑算了,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兒,那可不行。咱們是共產黨,不能學中美合作所那一套,那是法西斯和山大王的做法,知道嗎?”
楊元朝聽得出來,眼前的這位大名鼎鼎的老刑偵儘管表面上很嚴肅,看似在批評自己,卻在批評的背後透著一份欣賞和愛意,連忙鄭重地點點頭,承認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會用拳腳辦案了,一定嚴格遵守法律規定,不搞刑訊逼供。”
見他能如此心平氣和地虛心接受批評教導,老刑偵不禁滿意地樂了,疼愛地拍著他的肩膀頭:“孺子可教也。這就對了,俗話說,響鼓不用重錘敲嘛。我相信,你是一塊幹公丨安丨的好料。但要永遠記著,‘思想的力量是偉大的’。”
“這是黑格爾說的,”楊元朝半帶顯擺兒,半帶吃驚。“您也喜歡這位德國大哲學家?”
老刑偵呵呵笑了:“年輕人,別忘嘍,我可是文丨革丨前政法學院畢業的正經老大學生!”
這一老一少間,仿佛有一條紅絲線連著,立馬,便都覺著彼此間的距離拉近了。
“哎?”老刑偵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再次用心看了楊元朝一眼,審視著這個初露鋒芒的年輕人,似乎在掂量著某種打算。
楊元朝靜候著,聰明的他猜想,八成,別是有啥好事將要落到自己的頭上吧?
一刻,老刑偵像是下決心似的說:“你原先上的工農兵大學,學得是甚麽?”
“文史。”楊元朝不假思索。
老刑偵微微頷首,決斷地說:“現在,有一個機會,讓你重新念大學,你幹不幹?”
“重新念大學?”楊元朝不禁一愣。“脫產嗎?手頭的案子不辦啦?”
老刑偵擺擺手:“不是你理解的意思。現在,有一個機會,西南政法學院,也就是我的母校,受命給西南地區的政法單位一些名額,要我們選派一些可供培養的年輕好苗子深造。不過,不脫產,屬於函授性質,目的在於進一步提高政法隊伍的文化素質和業務水準。你願不願意讀啊?”
“不脫產當然願意啦,巴不得呢。俗話說,藝多不壓身嘛。”楊元朝美得咧嘴直樂。
“那就定你了。下來,我再跟其他領導通氣,然後上報市局。”
楊元朝再傻也悟得出,這就是一信號,說明,在人家領導心目中,自己是一可造之材,弄好了,前途就算落停兒了,大有希望。因為,這種學習,無疑帶有保送性質,公家花錢,組織培養,豈能白白浪費錢,糟踐一份培養的心思?肯定是有目的的,不是甚麽人都能得到的信任和恩寵。
“不過,你一定要安排好時間,不能因為學習影響工作耽誤事,那就失去了培養你的意義。要知道,幹丨警丨察和別的行當不同,需要文化和法律知識,但更重要的,還是豐富的社會閱歷和大量的實踐經驗,包括調查走訪、審訊罪犯、做筆錄以及使用武器槍支等,甚至,連法醫學和痕跡學也得多少懂一些。總之,要全面發展,成為多面手才行。”
“您放心,我一定會努力,一邊把書念好,一邊在實踐中學習辦案,爭取雙豐收。”
“小子,光說不練是空話,我要看的是實際行動。老話怎麽說來著?叫耗子扛紮槍窩裏橫兒,門背後耍大刀是假把式,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遛遛。”老刑偵用手胡嚕著一毛不拔的光頭,一連氣兒說了好幾個比喻,並高興地哈哈大笑不止。
從那以後,心裏多少有了底的楊元朝更閒不住了,跟上緊的發條似的連軸轉,忙得連家都難得回一趟,除了正常上班,幾乎把業餘時間全交給了偵查破案,夜以繼日,廢寢忘食,一門心思地掙表現。
一回,他和幾個同事在火車站附近的蕭家村抓人,蹲坑守候一個叫“青娃子”的流氓犯罪團夥頭目。由於此人居無定所,行蹤飄忽不定,他和同事們便利用一輛經過偽裝的白色麵包車,全天候二十四小時把守在一家“青娃子”經常帶人出沒的小飯店的馬路對過,一守就是一個多禮拜時間。
在此期間,別人都按部就班、按時定點地輪班下車休息,甚至,有的還可以回家吃飯睡覺,多少跟老婆孩子親熱一番,敘敘天倫之樂。惟有他不肯離開崗位半步,時刻死守在車上不肯下來,瞪大眼珠子緊盯著那家門臉兒不大的小飯店,以及進進出出的食客,惟恐跑了監視的“目標”。
長時間呆在車上,胳膊腿又不能完全舒展開來,飯也不能好好吃,饑一頓飽一頓的,而且,大小手也不能正常方便,至於睡覺就更甭提了,每天也就只能打幾個小盹,勉強迷糊一陣子,還不是囫圇個兒的,整個活受罪。如此煎熬,即使是再年輕力壯的身子骨也折騰不起,幾天下來,問題便出現了,一向身板壯實的楊元朝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小臉兒蒼白發灰,兩眼佈滿血絲,嗓子眼兒因扁桃體發炎血腫肥大,火燒火燎,沙啞得可以,連喝水吞咽都夠費勁。
科長老陝心疼地看著他,說:“楊元朝,你總這樣沒日沒夜地熬下去不行,身體抗不住。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咱不是鋼筋鐵打的人,都是吃五穀雜糧的凡夫俗子,我看哪,你還是下車休息休息,即使不回家,也應該到處走走,溜達溜達,活動活動胳膊腿腳。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工作要幹,可也不能大意。”
“沒事,我還頂得住。”楊元朝沙啞著嗓子,就是不肯離開崗位半步,屁股不動窩地說。
見他那股子執拗勁兒,作為一科之長,老陝知道,這個時候,就是說出大天來,恐怕,這個把刑警職業看得比命還重要的年輕人也聽不進去,只得退而求其次,吩咐其他手下:“趕緊去弄點兒菊花茶來給他喝,潤潤嗓子敗敗火,也好清清毒,祛祛火,或許,多少會管點兒用。”
截至守侯到第八天的頭上,抓到人時,楊元朝一直堅守在崗位上,除了大小便,一次車都沒下過,楞是硬挺了下來。
辦完案子,杨元朝緊繃的神經也便立馬鬆弛下來,馬上就病倒了,高燒四十度有餘,說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跟個半聾啞人似的,光見著張嘴,就是發不出聲音,感動得老刑偵聽說以後,不由分外震動和心疼,連忙放下工作,馬不停蹄地往公丨安丨醫院趕,趕著去看望和慰問這個夠忠於職守,也夠玩命的部下。
“唉,你呀,真是個吃涼不管酸的主,咋能在車上一呆就是一個多星期呢?不要命啦!”老刑偵紅著眼圈兒,看著蘇醒過來,正在享受吊瓶輸液補充營養的楊元朝,分外心疼地說。
“呦!我說領導,您今兒是咋啦?咋一下子變得關心起人啦?整個像是居委會的大爺大媽,婆婆媽媽,雞雞鴨鴨,這可不象您平時的一貫作風,好傢伙,那份催命的閻羅勁兒,都快趕上黃世仁他媽了,沒半點兒人情味兒!我還以為,您就只知道讓我們無私奉獻,見天埋頭拉車不看路,除了工作,就是破案。原來,您老人家也知道关心人呀?也知道體貼部下心疼人呀?不容易。”楊元朝仰面朝天地躺著,心情顯得格外輕鬆,半開玩笑地打趣道。
“怎麽?我一向很缺少人情味兒嗎?”
“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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