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吧。”聽長子這樣說,當媽的不禁多少欣慰了些许,胸口窩裏的鬱悶舒散了不少。“照顧好你自己吧,千萬別再出啥事了。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尤其是這類敗壞家風、辱沒門第的事,傳得最快,弄得地動山搖、滿城風雨的,醜不醜得慌呀?”
“我知道。媽,您也要注意身體,加強鍛煉,千万別忘了經常讓小保姆按摩按摩,免得肌肉萎縮,可大意不得。”
趙文剛應了一聲,撂下電話,心不舒、氣不爽地歎了一口氣。
對於自己生的這三個兒子,當媽的從來都看得一清二楚,猶如小蔥拌豆腐。老大淮海屬於老實人,但也僅此而已,卻令人很難相信的是,孕育于炮火連天的淮海戰場,出生在職業軍人的家庭裏,打小耳聞目睹和接受的是典型的軍營式正統教育,況且,還有一個特能打仗、脾氣火爆的老子,按說,起碼不應是性情軟弱之人。可,結果卻恰恰相反,從小到大都老實透了,以至於,老實得都有些窩囊廢了,凡事連個准主意都沒有,事事都要聽老婆的,整個沒出息。
她比較看重老二,也就是楊元朝。這主,不僅完全繼承了其老子的一切優點,如生性要強不怕事,凡事有主心骨,而且,每臨大事處變不驚。不僅如此,還有點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意思,比老子好讀書,有文化,尤其在為人處世上要圓滑許多,輕易不把心思露在表面上,也喜歡動腦筋想辦法,以智取勝,絕對是個人才,無論幹甚麽,前程都肯定錯不了。
至於小兒子楊京平,當媽的基本上無話可說,心裏很明白,他之所以出事,一來是他自個兒平時缺乏思想改造,革命化修煉得不夠;同時,自己和老頭子也均脫不了干係,素來太嬌生慣養,凡事順著,任由他胡鬧,正經有一份“養不教、父之過”的家長責任不可推卸。
“唉,可見還是老話說的好啊,家貧出孝子,真沒錯。正經是前車之鑒,後世之師,一點兒都不能含糊。”為此,當媽的不禁悔恨不已,時常在暗地裏落淚歎息。
趙文剛是一個剛烈女性,原籍四川“通、南、巴”老革命根據地,當年,紅四方面軍途經此地時,出身貧苦的她當了紅軍,參加了舉世聞名的二萬五千里長征,認識了第一個男友。但不幸的是,在一次跟白匪軍的激戰中,男友光榮犧牲了,年僅二十歲。臨終前,男友把她託付給自己的搭檔,以後的丈夫,時任騎兵營長的楊奇兵。一晃,近半個世紀過去了,老兩口雖然戰火中青春,彼此相愛,卻由於戰爭年代兵荒馬亂,部隊轉戰南北,天各一方,連起碼的鴻雁傳書也不可能,直到解放戰爭淮海戰役時才得以重逢,最終走到了一起,組建家庭,成了相伴終生的革命伴侶。
這些年來,鑒於身體的原因,她的腿腳已經殘疾,早已不再工作了,便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丈夫和孩子身上,所以,家裏一旦出事,對她的打擊最大,因為,別人起碼都有公事可忙乎,多少能減輕思想负担,甚至一時忘記。只有她不行,見天守著家無所事事,不僅壓力大,還不免擔驚受怕地胡琢磨,因此,不聞不問、不思不想才怪呢。
當午夜的鐘聲悠悠敲響之際,一年一度的辭舊迎新時刻就算到來了。
楊家居住的小院兒屬於軍隊高級將領雲集之處,每家的戶主,起碼也得是軍以上幹部,平時戒備森嚴,全天候二十四小時均有衛兵把守並警惕地四處巡邏。但,儘管如此,節日喜慶的氣氛,還是把老資格的職業軍人和家屬們引出家門:半大的孩子和青年人可勁放炮仗和禮花玩;女人們則站在一邊瞧熱鬧,並喜笑顏開地相互說過年話兒祝福;指揮千軍萬馬的高级將領們,一邊散步遛彎,一邊彼此道賀,祈镀桨玻沟眠@平時夠嚴肅緊張的軍營所在,難得地變得喜氣洋洋,氣氛熱烈而祥和。
楊元朝走進父親的書房兼辦公室,見母親一人獨自坐在電話機旁,耷拉著腦袋無聲無息,既像是在垂頭沉思,也像是在打盹小睡,不禁心疼地走上去,輕輕問道:“媽,您是累了吧?要不,我推您回屋休息去?”
趙文剛聞聲抬頭,仰臉看著兒子,心思沉重地說:“剛才,你大哥來電話了,說是今年春節不回來跟咱們一起過了。”
“不回來就不回來唄,反正有我呢,我陪您們二老守歲。”楊元朝無所謂地說。
一時間,趙文剛眼裏噙滿淚水,央求似的對兒子說:“老二啊,今兒是年三十兒,大年夜,可惜京平不能跟咱們一塊聚了。你能不能幫我走一趟,去看看他?至少,也表明咱們沒有忘記他。”
楊元朝聽了,不禁心裏酸酸的,知道母親素來心疼小兒子,尤其在年節假日裏,猛地一下子沒了愛子在身邊不習慣,連忙安慰道:“媽,您別老是惦著京平呀,木已成舟,禍已闖下,現如今,他就是再後悔也晚啦。當初幹甚麽來著?您說要我去看他,這恐怕不行,人家看守所不會讓進去,除非咱爸使用特權,但還不知要經過多少道關卡批准才行。要我說呀,您的想法不現實。”
“唉,”為母的心疼,不禁流下串串老淚。“也不知他在裏面能不能吃著餃子?自小,京平就愛吃葷香餡的。按說,吃一頓餃子,總不是難事吧?即使是犯了法的罪人,也應該過節。你是搞公丨安丨政法的,你覺著呢?”
“他還想吃餃子?門兒都沒有!”楊元朝驚訝,革命了一輩子的老紅軍女戰士,對於有些事兒,竟然跟天真無知的孩子一樣,整個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
“那他們號子裏的人能吃些啥呀?未必,就不過節啦?”失望之余,當媽的不禁淚流更急。
“一般是窩頭、鹹菜吧。興許,年節時也改善改善生活?給點兒肉吃?說不準。”楊元朝據實回答。
“唉,都怪他自個兒不學好,把前途糟踐了……”當媽的傷心不已,禁不住嗚咽起來。
楊元朝不忍心看母親傷心落淚,忙勸解道:“要不這樣,等呆會兒,大傢伙鬧夠了,睡覺了,我去一趟看守所,陪陪京平,您看咋樣?”
兒子的話,象一道電光劃過,立馬使當媽的有了希望:“你代表我們去看他?這當然好啦。可人家能讓你進嗎?你不是說手續難辦,關卡很多嗎?”
楊元朝知道母親誤會了,忙做進一步解釋:“我是說,即使咱不能進去,面對面地看他,可在圍牆外頭總可以吧,關鍵不在形式,而在心思。畢竟,京平不僅是您的兒子,也是我的親兄弟呀,這種時候,咱正經該體現體現親兄弟之間的一份手足情、同胞誼,您說是不是?”
當媽的聽他這樣說,不由轉悲為喜,連連點頭:“就是就是,還是你有情有意,象個當哥的樣子。不象你大哥,老實巴交窩囊廢,讓媳婦一攔,就不敢來了。”
楊元朝見自己的開解總算見效了,便推起輪椅,一邊往門外走,一邊有意樂呵呵地說:“那現在,您就儘管放心吧,到外面去散散心,好好欣賞欣賞孩子們放炮仗,看看那火樹銀花滿天星的美麗夜景,好看著呢,正經是一份享受。大過年的,別老想敗興事,身子骨要緊。”
當媽的感動一個兒子如此體諒老人的心,不由暫時放下窩心事,揮退傷感和煩惱,變得高興起來,仰頭看著兒子:“老二,剛才吃團圓飯時,瞧你那份高興勁兒,一會兒敬你爸,一會兒又跟蘇秘書和警衛員小董倆人乾杯,就連做飯的大師傅老王頭也沒落下,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啊?總有半斤多吧?可別喝醉嘍,那可是高度瀘州老窖和有名的劍南春,近六十度呢,小心傷肝。”
“咳,過節嘛,就得盡興。”楊元朝嘴裏噴著嗆人的酒氣,一邊應付著母親,一邊推著輪椅走出門來。
楊家現在寄居的是一幢建於三四十年代的老資格二層洋房,青磚灰瓦,朱門紅窗。樓前,還植有一片綠意盎然的草坪地,草坪地四周,聳立著幾株枝葉茂盛的塔松,頗顯莊重、高貴,也夠洋氣。
原先,這裏除作為一代梟雄蔣公中正在抗日戰爭期間,避難四川時的消夏行宮主樓外,解放後,還曾是一處專供前蘇聯軍事專家臨時棲身寄居的所在,名為外國專家招待所。由於事過境遷,風雲變幻,無論是當年的國伲是老毛子,均已成了歷史的匆匆過客,人去樓空多時了。
楊奇兵也喝了不少酒,晃晃悠悠地出得門來,秘書、警衛以及做飯的大師傅、小保姆等服務人員緊隨其後,自有一份前呼後擁的氣派。
老將軍是在七十年代中期被解放的,但直到文丨革丨結束後才恢復原職,兩年前,奉命由北京外調來此掌管一支上十萬人的龐大野戰部隊,作為我軍西南地區的戰略總預備隊。平時,工農出身的楊奇兵就是有名的酒罐子,一般,每天除了早晨不沾酒,中午和晚上兩餐均要喝上幾兩。碰著逢年過節,尤其是“八一”時,就更不得了了,非撒開歡兒了一醉方休不可,好象不如此,便不足以紀念打響軍事起義第一槍的偉大的建軍節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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