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畫幅實在太長，只好從二樓平臺上徐徐地懸垂而下，當全部展開時，在場的所有人，內行和外行的，懂和不懂的，都被鎮住了，均情不自禁地發出一片驚歎之聲……

　　那情景，即使過去了多年，但只要想起來，楊元朝仍恍如昨日一般，歷歷在目，感覺好極了，就象是年三十晚上吃餃子，三伏天裏喝冰鎮啤酒一樣，就是舒坦，爽！
　　到了八月上旬，在看守所裏蹲了大半年光景的楊京平也到了該壽終正寢的時候了，經軍事法院二審依法裁量，最終，因過失殺人，致人于死命，楊京平被重判二十年有期徒刑，即使表現得再好，依照相關法律規定，也得在高牆電網裏服一半刑期以上，以便贖罪。不僅如此，小子服刑的地方也夠遠，遠在幾千裏外的新疆監獄，路途遙遠，大漠黃沙，僻蠻而荒涼，平時，連探視也難，不容易。

　　鑒於楊家的情況，老兩口是沒法出面送兒子，老大淮海又遠在北京，所以，這份夠寒蟬人的差事，最終還是非他楊元朝莫屬，再次歷史性地落在他的頭上。
　　其實，他去更不合適，一個見天跟刑事犯罪打交道的丨警丨察，而且，工作勢頭還挺不錯，正處於上升期，居然要親自去看守所給敗家的兄弟送行，影響能好得了嗎？還不得被傳得滿城風雨、神乎其神呀？可現實就是現實，眼下，這個家庭的現狀就是這樣，楊元朝想躲都躲不開，實在也是被逼無奈的事，總不能沒一個血脈相通的親人去送行吧？那，後果反而不好，會在一個服刑人員的心裏，埋下傷心絕望的種子，反倒不利於日後改造了。

　　無奈之下，楊元朝只得硬著頭皮去給倒楣的兄弟送行，其心情之沉重，面子之難堪，可想而知。不過，多少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幾個剛結交不久的新朋友均夠仗義，不用懇請即聞風而動，主動請纓，要陪他走一遭。
　　那是一個陰沉沉不怎麽晴朗的上午，鉛灰色的雲層够厚，徽种麄�天空，令人感到壓抑，心不舒、氣不爽，夠憋屈難受。
　　看守所的歷史有年頭了，正經在百年以上，所有的建築物均呈濃重的鉛灰色和黑色。格局也很講究，圍牆至少有兩丈來高，並有通電的鐵絲網攔著；四邊角矗立著供衛兵警戒的小炮樓；而一應監舍均是老式平房，門窗都是鐵的；中間，有一個很大的操場，供平時待決的犯人們放風使用，即使有幾副籃球架支著，仍顯夠空曠。
　　前來給犯罪服刑的親友送行的人不少，地點集中在四四方方的操場上，東一堆、西一伍的，形狀既不規整，氣氛也夠敗興，人們在相互交談時，都儘量壓低聲音，惟恐家醜外揚，丟人現眼。不時，有女人在傷心不已地小聲綴泣，也有個別大老爺們兒在那兒粗門兒大嗓、沒臉沒皮地牢騷滿腹，怨天尤人，可更多的人，均是一臉晦氣，外帶傷心和惋惜。

　　操場四周的每一座平房前，均身板筆直地站立著一名荷槍實彈的武警戰士，神情格外嚴肅，兩眼警惕地巡視著四周。
　　那些平時吊兒郎當慣了的看守們，象幽靈一樣，來回在人群裏轉悠出沒，貌似沒事人，其實是在監視著一切可疑情況的發生。
　　一忽，天空中飄起了濛濛細雨，但也僅能打濕人的衣服，並不妨礙親友們與即將遠行的刑徒們抒發情感，揮淚告別。
　　本來，楊元朝之所以來，是帶著一份試圖挽救失足兄弟能浪子回頭的心思，盡一份手足情，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這敗家的兄弟居然連一點兒清醒的認識和認罪服法的態度也沒有，更沒設想一下，自己今後的前途會有多麽的可悲、渺茫和黯淡？依舊還象往常一樣，凡事渾不吝，吃涼不管酸，好高蜻h，牛皮烘烘，令人不齒，招人討厭。

　　“二哥，感謝你能來送我，夠意思。我沒事，挺好的。”楊京平故意裝出無所謂的樣子。
　　面對一幫來送他上路的哥哥們，小子故態依舊，神氣活現地抖著一條腿，說話的同時，還不屑地把兩眼往四下裏踅摸，看周圍那些親友之間相互擁抱哭訴、生離死別的淒慘而悲哀的場面，仿佛自個兒是局外人似的，置身其外。
　　儘管，眼前的這個兄弟如此不懂事、不爭氣、不成器，整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可，見他眼下那副破落的樣子——穿了一件鐵灰色的舊號服，腦袋被剃得黢青溜光，因見陽光少，缺乏足夠的紫外線照射，原先挺漂亮的小臉蛋兒，已經變得慘白泛綠，透著一份營養不良，楊元朝這當兄長的，還是感到心裏酸酸的，夠難受，不是個滋味兒。

　　“在裏頭習慣嗎？吃的飽嗎？”當哥的問。
　　原本，楊元朝見手足兄弟那副穿戴打扮已經夠心疼了，可連他自個兒也沒想到，為何會問出這麽一句聽起來夠尖酸刻薄的話，顯然是帶著三分氣，動著幾分怒，也給人以幸災樂禍之感。
　　楊京平頗感詫異地看了當哥的一眼，不過，沒敢表露出內心的真實感受，因為，也是習慣了，別看他一向眼高手低、為所欲為慣了，可對這個哥哥卻是半點兒不敢違逆，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平時自己所鍾情的吹牛逼的本事和見識，均在這個哥哥眼裏不值一提。
　　也許，是由於際遇使然，也許，是鑒於為人處世的德行不同，這個當兄長的，無論是見的世面，還是自身的人格魅力，都遠較這個當弟弟的強，而且，強的還不是一點兒兩點兒。所以，為弟的，再怎麽牛逼拿大，也邁不過兄長這道坎兒去。
　　“爸、媽生氣了吧？都怨我一時糊塗，酒喝大了，頭腦一熱，就把啥都忘了，真挺對不住他們二老。尤其是老頭子，千萬別因我這事影響了仕途，或是犯了啥病，那可就太不合適了。”這話說的，雖言不由衷，但到底還算有點兒人情味兒。

　　“你還是先顧你自個兒吧。” 楊元朝心話，受他媽影響的又何止父親一個人？可當面跟這種沒羞沒臊、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發火，又能管多大用呢？因此，只得耐著性子，有話好好說。“到了地兒以後，一定要好好表現，爭取立功減刑，早點兒出來，時間可是不等人！”
　　“你放心，哥們兒心裏有數。”乖乖，都已到了這種時候，淪為了階下囚，楊京平居然還舊習不改，仍沒忘了吹大拧譜，把胸脯拍得砰砰響。“眼下，咱雖說沒了自由身，早晚跟上下頓吃的，也是除了窩頭、鹹菜，難得見著點兒葷油腥子，可有一樣沒變，就是咱哥們兒無論在哪，虎落平陽被犬欺也好，一朝不慎走了麥城也罷，可照樣還是一條頂天立地的漢子！號子裏，那幫小雜巴地哪個敢不聽招呼，我他媽廢了他！即使到了地兒，咱也不怕，一定和管教幹部搞好關係，憑哥們兒的能耐，你就放心吧。”

　　好傢伙，這份牛逼大了去，整個沒邊沒沿兒、信口開河，把幾個當哥的全聽愣了，不禁難以置信地面面相覷，實在弄不懂，這主到底是真傻呢，還是走火入魔了？是真的神智不清呢，還是死到臨頭硬充好漢？
　　楊元朝把臉扭向一邊，裝作在看其他送行的人，心裏不禁哀歎一聲，唉，看來，我這兄弟是真沒藥可救了，整個四六不懂、沒羞沒臊！聽聽，這說的都是啥呀？他哪里知道，由於他的莽撞胡為，不僅給一個好端端的家抹了黑，敗壞了名譽，就是自己這當兄長的，恐怕也要沾包受連累。這且在其次，關鍵是，作為當事者，這個年僅二十歲出頭的親兄弟，將要付出極其沉重的代價，白白浪費寶貴的青春年華。甚麽事啊？整個不堪設想，前途渺茫，沒任何希望可言，媽的逼！

　　楊京平是那種為世人所特別不齒的高幹子弟，仗著老子出生入死積攢下的功勞，一向張揚跋扈、為所欲為慣了，眼高手低，大事做不來，小事又不願做，屬於典型的八旗子弟和高衙內之類的紈絝敗家子。出事前，憑著威風八面的老子，在父親所管轄的龐大野戰部隊機關裏，當一名濫竽充數的文化幹事，平時幹的差事無非是操持一些有關軍營文化方面的事宜，如收集和整理有關資料，再不，就組織部隊所屬的文工團排練文藝節目，並定期到下面的基層部隊進行慰問演出等，玩得基本上是虛活，整個花架子，並不真正懂得啥叫軍營文藝。因為，帶隊的頭頭和一起去的同事自有專業人士和懂行的人，至於他，不過是湊湊份子，起起哄罷了，有他無他均可。但，誰讓他幸叩赜幸缓美献幽兀繎{誰，也不能剝奪和埋沒他的這份與生俱來的權利吧？

　　其實，類似楊京平之流的敗家子大有人在，一點兒不稀奇。熟悉國情的人都明戲，在軍隊裏，曾幾何時，特別是在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時候，在北京的一些軍隊大院兒裏，有不少仗著父母的權勢，在家門口當兵的公子哥，甚至，还有長期在家裏服兵役，卻連一天軍營都沒去過的，可却照樣能按月如數拿軍餉和津貼，一分銀子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