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得勝習慣地給他點著一支煙,然後,也給自己點著一支,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接茬兒安慰他:“哥們兒,說謝,可就顯得外道啦,咱倆誰跟誰呀?”
楊元朝勉強笑了笑,但心裏仍覺著堵得慌,夠憋屈。
“元朝,別看你來得時間不長,總共才只有不到一年光景,可我們大傢伙都一致認為,你楊元朝是好樣的,辦案夠賣力,捨得玩命,也夠麻利,還喜歡開動腦筋琢磨事,絕對是一塊搞刑偵的料兒,好苗子一個。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咱處裏的幾個領導的共識。大概,你還不知道吧,市局已經批了,決定任命你當咱一科副科長!乖乖,哥們兒他媽發了,今後,連我都得聽你老兄的招呼和調遣,整個前途無量。” 劉得勝帶著欽佩的神色,眉飛色舞地說。
“是嗎?”楊元朝微微一驚,陰鬱的臉上多少現出喜色。
不過此時,他的心情夠複雜,根本沒把握敢想提拔升遷的美事,因為,偏偏在這個當口,自家兄弟竟然成了敵我矛盾的罪人,不是添堵嗎?保不齊,還真會影響到自個兒的前途,也說不一定。
見他並沒露出多少高興勁兒,劉得勝不禁心疼地繼續安慰道:“哥們兒,沒事,別發愁,你是你,他是他,兄弟雖說如手足,可到底是兩碼事,不會有多大影響。咱是共產黨執政,社會主義時期,可不是封建時代,一人犯罪,就他媽株連九族、滿門抄斬,弄得凡沾親帶故者均不得安寧。那叫啥事兒啊?咱向來實行的是‘重在表現’的用人政策,‘不唯成份論’,嘛,你就放心吧。”
見慣了官場貓膩的楊元朝可不敢這麽樂觀,不過,他還是得感謝人家同齡人對自己的信任,連忙掏心亮肺地說:“兄弟,感謝的話我就不說了,免得小氣,也夠虛偽,以後,常來常往,咱就算交上了,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情好吧。”
聽他這樣說,向來對楊元朝頗有好感並挺佩服的劉得勝樂了,站起來,握住楊元朝的手使勁搖,真盏卣f:“誰讓咱是革命的戰友呢,成年到輩子跟刑事犯罪打交道,辦的又都是兇殺、搶劫之類的大案子,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玩命,時刻都有成為烈士的可能,不容易。因此,咱得擰成一股繩,相互託付照應,否則,還不知啥時候遇險,就他媽艮屁著涼見閻王爺了,是不是?哥們兒還有事兒,得撤了,空了再聊。”
說完,樂呵呵地晃著高大結實的身板兒走了。
此刻,楊元朝身陷在這急劇的變化中,一時間,都忘了泡茶和忙活案頭的活了,坐著直發呆,緊張地思考著。
其實,對於提拔他的事,早在多少天以前,不僅他,就是刑偵處的幾百號人,也大都事先風聞了。他明白,上級之所以如此器重和青睞自己,並非無緣無故之舉,絕對是經過慎重考慮和比較之後得出的結論:一是他的情況稍和別人不同,或者說,要優於其他人,因為,他轉業時,既是正連職的二十一級小幹部,也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工農兵大學生,儘管,並不怎麽正規,屬於在十年動亂中保送式的大學生,但畢竟也是大學生啊。而一般與他同齡的人,包括不少老同志,則大都是從部隊退伍復員的,是戰士和兵的資格,再不,就是從工礦企業抽調上來的,還算不上是正經幹部;二,也是最重要的,即從他分配來以後,憑著一份勤奮和努力,以及不怕吃苦和不怕流血犧牲的拼命精神,均給領導和同事們留下了忠於職守、熱愛本職工作的好印象。而且,也正經破了幾件大案子,均屬於叫得響、拿得出手的,為此,還榮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兩回,以至於,在大批新生力量中,絕對屬於翹楚和佼佼者。
雖說,他也具備一般的高幹子弟,特別是軍隊幹部子弟身上的那種強烈自信和渾不吝的優越感,夠讓人討厭,但,他的行為舉止和外在表現形式卻有所不同,傲歸傲,牛逼歸牛逼,卻均不露在表面上,而是深藏在骨子裏。說話辦事也講究方式方法,特別注意場合和把握分寸,講道理,從不讓人有下不來台的尷尬時候,因此,人緣和群眾基礎都很不賴。
不過,眼下的情形畢竟不同,一個親兄弟犯了罪,而且,是夠嚴重的刑事犯罪,勢必會影響到自己,這是不容回避的客觀現實。畢竟,自己所從事的是打擊犯罪、懲惡揚善、確保社會治安和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不受侵犯。現如今,在近親屬裏,有一害群之馬和老鼠屎,能不弄得滿鍋腥臭外帶令人噁心嗎?並不是沒這種可能。特別是在官場裏,既競爭激烈,也夠殘酷無情,大批有理想、有抱負的人,都爭著搶著非要過同一個獨木橋不可,為了政治前程,不免會做出一些令人不齒的卑劣下作行徑,如陽奉陰違、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臉上一盆火、腳底下使絆子,等等等等,無所不用其極。總之,為了前程和利益,本來挺好的同事和一個戰壕裏的戰友,照樣會做出一些令人不齒和扼腕歎息的餿事,都是保不齊的事,也是多少年以來,為無數事實所證明了的真理。
為此,他不禁憂心忡忡,心有餘悸,擔心在這種時候,有居心叵測的人使壞,起碼,在背後告你的黑狀就夠你喝一壺的。開玩笑,堂堂執法者的近親屬,竟然是咱專政機關嚴厲打擊的對象,就憑這一條,上級領導會怎麽想?難道,就不會對自己打退堂鼓嗎?就不會擔心和懷疑自己的忠諉幔
一時間,向來自信的楊元朝陷入了焦慮中。
但思來想去,他又覺著,總不能這麽患得患失、瞻前顧後、沒完沒了地自虐吧?不錯,事實俱在,自家的親兄弟是不夠爭氣,的確是做出了違反法律的嚴重錯誤,自己想抵賴和不承認也不行。可畢竟,不是自己所為呀,他一個已經成年的人,想要怎麽著,走甚麽樣的道路,那是他的事,跟自己又有多少關係呢?未必,自己這當兄長的,還真得背上“養不教、兄之過”的十字架是怎麽的?那豈不是也太冤枉人了!整個株連無辜,冤假錯案!
思忖良久,他認為,與其這麽不著邊際地胡琢磨,還不如主動出擊,打有準備之仗的好,就象父親平時總告誡和教導自己時所說,打仗和辦任何事都一樣,回避是敗招,無能的表現,而迎難而上,直面困難,敢打硬仗和攻堅戰,則未必就不能扭轉不利的局面。關鍵要審時度勢,善於分析,把握戰機,哪些是有利的,哪些是不利的,然後,決定下一步該怎麽行動,這就叫打有準備之仗,輸贏自然一目了然,穩操勝券。
想到這兒,他決定,必須得趕緊在第一時間向領導表明自己的態度,讓組織上明白自個兒的心思和起碼的覺悟水準,否則,別說提拔你了,恐怕,以後用不用你都還兩說。
考慮好了,他毅然決然地站起來,打起精神頭,深吸一口氣,憋足了勁兒,上樓來到處長辦公室,伸手叩響了房門。
其實,人家領導遠比他有水準,又十分瞭解他,一番言辭便打消了他的重重顧慮和擔心。
老刑偵欣賞地拍著他的肩膀頭,喜笑顏開地說:“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主動依靠組織的。搞了一輩子刑偵,我怎會看錯人呢?咱不練得就是心理學嗎?哦,連自己的部下都不瞭解,那我還不如回家去種地算啦,是不是?”
領導的這份開場白,立馬踏實了楊元朝忐忑不安的心,不禁感激地笑了。
“行了,你甚麽都不用說了,解釋多了反倒適得其反,也於事無補。”老刑偵果斷地一揮手。“告訴你,提拔你的任命書現在就在我手裏,原來準備星期六下午黨團活動時宣佈。不過,小楊啊,謹慎還是必要的,但絕不能影響工作和破案,一定還要比以往任何时候做得更出色,知道不?”
“我當然知道了,您就瞧好吧。”楊元朝恢復了自信,口氣鎮定而嘎崩脆。
老刑偵不禁開心地樂了:“這就對了,大丈夫要能拿得起、放得下,才顯英雄本色嘛,我就喜歡你這一點。可以跟你明說,因為你老弟的事,咱們處裏有些人頗有微詞,今早一上班,還有人來背後嘀咕你呢,反映你昨天到看守所去送你老弟。剛才,市局還來電話,說因你老弟的事,是否暫緩提拔?開玩笑,都甚麽時代了,還搞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也不覺著落伍?思想太陳舊,觀念太老套,跟不上形勢嘛。對於這些不正確的說法和做法,我統統都給頂了回去。”
楊元朝沒想到,老刑偵居然這麽看得起自己,不禁熱血沸騰,剛想表決心說點兒情緒激昂、信誓旦旦的話,卻被一個電話止住了。
老刑偵抄起話筒,想必知道對方是誰,以及通電的意思,似乎很重要,便沖楊元朝揮揮手,示意他走人。同时,還刻意沖部下體貼地笑笑,意思很明白,讓他把心放踏實了,萬事自有人家上級領導做主,不會出啥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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