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老將軍再次歎息一聲,頗為沉重地說:“告訴你們也無妨,算是一種前車之鑒吧。全國解放後,‘小河南’沒有隨我參加抗美援朝,不過,後來幹得挺不賴,一直當到副師長。可,要是沒有文化***,他一定會好好的。不幸的是,在十年動亂中,他站錯了隊,竟然支持造反派搞武鬥,弄出了人命案子,不僅被撤職查辦,還蹲了幾年監獄。出獄後,曾到北京來找過我,我給他安排了工作。不料,他老是因為在文丨革丨中犯錯誤想不開,早早地得病死了,算是抑鬱而終吧。唉,一個作戰英勇頑強的戰士,沒有死在敵人的槍口下,反倒沒能經得起和平年代的考驗,教訓深刻啊……”
老將軍說完,為之感慨萬分地唏噓不已。
這種可惜的結局,反倒引起楊元朝的興趣,不禁又冒著膽子問:“那,‘小河南’叔叔的家人呢?現在過得咋樣?”
老將軍看了二兒子一眼,懂得他的言外之意和心思,不禁流露出欣慰的神色:“她們都挺好的,尤其是兩個小子和一個閨女,都在部隊當兵,已經提幹,前途都不用擔心。唉,我之所以這樣做,也算對得起‘小河南’跟我幾年的情份,特別是救命之恩。”
至此,一直放心不下的楊元朝覺著多少滿意了,不禁長舒一口氣。
“你爸是個重感情的人,”老紅軍女戰士慨然望著一干聽入迷的小字輩兒。“你們還不知道,為了紀念這個最老資格的警衛員,你爸還特別在北京八寶山給他立了一塊碑呢。往年,沒調來時,人只要在北京,每逢清明節,都一定要專門兒前去祭奠,以便告慰英靈和故人。”
“是嗎——?”楊元朝一聽,馬上大發感慨,欽服之色溢於言表。“爸,您可真了不起,夠意思,吃水不忘挖井人,知恩圖報,重情重意,是我學習的榜樣。”
“做人嘛,這是起碼的。”老將軍又激動起來,眼裏再度隐现出難得一見的淚光。
秋盡冬至,氣候轉涼,雨水開始多起來,幾乎每天都是陰的,且隔三岔五就要有一場酣暢淋漓的雨水落下,使得一些草本植物紛紛落葉,露出脆弱的本質,而那些木本植物如街頭的松柏、梧桐以及街邊院牆內的山茶花、玉蘭等,則依舊英姿抖敚@示出強大的生命力。
隨著時間的推移,楊元朝在破案方面的才能得到進一步的展示和印證,在他的主持下,相繼破獲了“十二橋殺人案”、“春熙路特大搶劫案”等,為一般市民至今提起來仍耳熟能詳的大案子。為此,也是機緣巧合,他的頂頭上司,外號“老陝”的薛科長,因勞苦功高得到重用,提拔到下麵的西城分局擔任副職。這一來可好,一個蘿蔔一個坑的位置就算空出來了,而一當機會來臨,一直看好和欣賞部下的老刑偵,也便馬上順理成章地將楊元朝扶正,使之正經成為自己手中的一顆重要棋子和得力幹將。
一日,開罷每週一上午例行的處辦公會議後,新官上任的楊元朝便接茬兒召開本部門的小範圍會議,以便梳理手頭的積案,同時,聽取手下人各自負責案件的進展情況彙報。
雖然在同級幹部裏,楊元朝算是資歷最湥昙o較輕的一個,但他卻絲毫沒有為這份後來居上所诚惶诚恐,忌憚甚麽,反倒把自幼便耳聞目染、潛移默化的恩威並重的領導藝術,哂玫孟喈攱甘炖系馈K溃谪於褍貉Y,尤其在專門跟刑事犯罪打交道的刑警圈兒裏,絕沒傻子,幾乎人人都是人精子和社會油子,文化雖不高,但社會閱歷極其豐富,個個腦子好使得沒治了,彎彎繞和小九九多了去;社會關係也夠複雜,腳踏黑白兩道之間,若稍有不慎,便會得罪人,觸及方方面面的關係網,招惹是非;就是人家當面不給你難堪,但,給你來個出工不出力,消極怠工,就夠你當頭的喝一壺,開玩笑,案子破不了,上頭找的是你負責人,而不是一般幹具體事的人。所以,在獨當一面後,他更加小心謹慎了,面對老同志時,首先是尊敬為先,客客氣氣,給足面子;至於跟自個兒年紀相當或更為年輕的同事,也不會動輒頤指氣使,居高淩下地發火訓人,同樣以商量的時候居多。但,一定之規還是要的,別碰著明顯失誤和重大紕漏,只要碰著,他便會毫不講任何情面,該訓斥訓斥,該批評批評,該翻臉翻臉,憑你是多老的資格,多大年紀,通不吝。因為,他又明白,群眾關係固然重要,可丨警丨察行當卻有別於其他職業,在破案上,絕對來不得半點兒虛假,要的是真抓實幹和破案率,否則,你就是人緣再好,群眾基礎再厚實,位置也不可能坐穩當,更別說想要再提拔升遷了,整個癡心妄想,白日做夢。
一刻,輪到綽號吳老三的老同志彙報了,這個向以社會經驗豐富自詡的老同志,掂量著手頭的案卷,有些倚老卖老地說:“看來,原先咱們懷疑這個叫王琴的女人有重大作案嫌疑是多慮了。經審查,這個貪圖享樂、手腳懶惰的女人,既無‘前科’,也不知情,恐怕,她當時睡在‘李芳’的床上,只是一般的情婦關係,屬於金錢與皮肉交換的買賣關係,並不知道‘李芳’所幹的壞事。”
這裏的“前科”,指的是曾有劣跡,或是進過局子和大牢。而“李芳”者,則是一個走私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目前在逃。
楊元朝是聰明人,馬上便意識到其中有鬼,但礙于吳老三是比自己年長近二十歲的老同志,參加公丨安丨工作的年頭自己也比不了,因此,表面上,只露出懷疑,卻並沒要跟前輩過不去的意思:“不可能啊。照理說,她應該知道‘李芳’的勾当,這可不是一般的小偷小摸和偷盜搶劫殺人,而是走私!滿屋子堆得到處是贓物,跟個小商場差不多少,她怎麽可能會一點兒不知情呢?肯定在說假話!”
這是一起典型的走私案,一個曾有前科的叫李芳的人,勾結廣東湛江沿海一帶的走私犯罪集團,利用漁船,大批量走私由臺灣生產製造的,在當時還頗為新奇走俏的輕工產品,如雙喇叭的收錄機、女人的絲光襪子、以及被時人稱作“蛤蟆鏡”的變色鏡、電子手錶等,總價值超過一百五十萬元。根據舉報,他们在廣東警方的大力配合下,一舉搗毀了該犯罪團夥,並在兩地抓了十好幾個人,但本案的主犯之一李芳卻聞風而遁,跑了,只在其家中俘獲了一個叫王琴的女人。
“這有啥難解釋的?你們到底年輕,辦案少,見識短。殊不知,往往,社會上的一些女人好虛榮,安於享樂,為了吃香喝辣,穿高檔衣服,戴高檔首飾,用高級化妝品,上街招搖過市臭美,隨便就可以出賣靈魂和皮肉,跟哪個並不瞭解底細的人上床睡覺,至於這同床共枕之人到底是幹甚麽的,卻是不聞不問,很平常嘛。”吳老三擺出一副老資格,大有教訓後人的意思。
可楊元朝卻根本不吃這一套,情感事關重大,覺著,一個老資格的刑警,能這麽無視事實地替一個涉嫌窩贓和包庇的女人開脫,想必,其中必有深意和不可告人的目的!於是,他公事公辦地說:“這麽著吧,為了謹慎,也為了儘快抓到在逃的李芳,使這件處裏和市局都很重視的案子圓滿解決,把走私分子一網打盡,咱還是小題大做一回,重新審查王琴。”
一聽這話,吳老三像是被蠍子蟄了似的,立馬急了,騰地一下站起來,臉紅脖子粗地把桌子一拍,沖年輕的上司吼道:“楊元朝,你這是懷疑我,不相信老同志!告訴你,我辦了多年案子,還從沒出過一回差錯,更沒徇私枉法過!”
“老吳,你別急呀,”楊元朝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不過,直覺提醒他,這回,還真得跟老同志較一回真兒了,而向以足智多帧⑸鐣啔v豐富老道著稱的吳老三,還真說不準辦了羞於見人的餿事!“咱不是為了慎重起見嗎。你也知道,一天不抓住在逃的李芳,這案子就一天不算破,就是處裏和市局領導,也不會輕易放過咱們,你想想,是不是這碼事?”
楊元朝的說法和態度贏得了其他在座同事们的支持,畢竟,抓主犯是當務之急,而這個叫王琴的女人,也不可能一點兒不知情。再說,正如楊元朝所推理,這是一起走私大案,見天伴著大批贓物睡覺,豈能睜眼瞎和聾子,充耳不聞、入眼不見?要說人家當頭的年輕人一點兒不尊重你老同志也是妄言,大傢伙都看在眼裏,明在心頭,算是夠苦口婆心了,給足了面子。
“老吳,你是前輩,沉住氣,沒啥大不了的,咱們的目的還不是為了破案嗎?千萬別吵,免得彼此傷和氣。”劉得勝在一旁敲邊鼓,其實在幫楊元朝。
楊元朝挺感激哥們兒襄助,不禁鼓勵地看了劉得勝一眼。
劉得勝則隱諱地眨眨眼,表示一定默契配合。
吳老三不可能看不出來大傢伙的心跡,也便不好再急赤白咧地吵鬧了,索性惱怒地起身走人,想必,是趕著去找能管楊元朝的人幫自己解圍,命令年輕人住手,免得自己辦的餿事敗露。
“老吳,你這一走,性質可就變了。”楊元朝的口氣軟中帶硬,從後面追了一句。
他不想把人逼到死胡同,畢竟,都是朝夕相處的同事,況且,人家還是老同志,夠交情的朋友肯定不少,即使自己做對了,案子破了,可,也難免會得罪一大幫人,雙方都不合適,整個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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