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哥們兒從來槍不離身,誰要是敢找不痛快,就儘管來吧,管保叫他有來無回,去見閻王爺!”楊元朝牛烘烘地說。
這時,警衛員小董咚咚咚地跑過來,一邊抹汗,一邊對趙文剛說:“阿姨,剛才,大院兒門衛來電話,說有首長的親戚來,蘇秘書已經去接了,說話就到。首長也提前結束了會議,趕著回來,就在後頭。”
“親戚?”當家主婦一聽,有點兒發懵。“沒問是哪來的?”
在這個家裏,由於歷史的緣故,長輩中的女方已孑身一人,而楊奇兵那邊,也象沒啥正經直系親屬,已有很多年沒任何親戚來往走動了,所以,當家主婦不免感到有些突兀。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瞧首長的意思挺高興。”小董謹慎地說。
楊元朝也是一樣的感覺。不過,他畢竟是小字輩兒,大人的事,還不需要他操心,因此,詫異歸詫異,工作總還是第一位的,他得趕緊回單位堅守崗位,應付那些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發生的案子,便匆匆跟母親告別,拎著馬桶袋,快步往外走。
當家掌門人楊奇兵已經回來了,剛好在一層走廊上碰著行色匆匆的兒子,劈頭便問:“怎麽,馬上就走?”
“忙。”兒子腳不停地簡短回答。
“等一下再走。”不承想,楊奇兵罕見地攔住兒子。“等一會兒你見了從老家來的姑姑,和人家長輩打個招呼,照過面以後再走不遲。工作忙,但老規矩也得遵守。”
聽父親的口氣夠嚴肅,楊元朝只得停住腳,情知即將來的人在父親的心裏份量不輕,因為,他還從沒見過向來把國事和工作放在第一位的老子,這麽因小失大顧家的,於是,只好轉回身,在會客室裏坐下,隨手抄起一本過時的《紅旗飄飄》百無聊賴地看,靜待著親戚老表大駕光臨。
不久,蘇秘書帶著兩個鄉下裝束的人來了,不僅自己手裏和肩頭都沒閑著,肩扛手拎著幾個大包小裹,身後,還跟了一個小院兒的衛兵,也是全身上下負重超載,均累得呼哧帶喘,汗水涔涔。
“小董,快來接接,沉著呢。”見天夾著公事包,來去輕鬆自如的大秘書哪受得了這份洋罪,一迭聲地招呼人幫忙。
來者還真是正經鄉下人,一老一少母子倆。起碼在花甲往上的婦道人家雖說不上衣衫襤褸、面呈菜色,但也看得出來,為了進城走親戚,穿戴打扮均很刻意,卻由於長途旅行,一路顛簸勞累所致,衣服已然弄得骯髒不堪、皺皺巴巴,面色也夠風塵僕僕、饑寒交迫;緊跟其後的年輕人二十來歲,大約和楊元朝同齡,雖然也看得出一路辛苦和風塵,但畢竟年輕,還罩了一身時下頗為流行的“國防綠”,好象從軍當過兵似的,有一種不同于老百姓的特殊氣質。
望著站在眼前的這兩個自稱是老家親戚的人,自打少小離家,參加革命後便從沒再回過原籍的楊奇兵,激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兩眼裏泛著濕潤的淚光,畢竟,濃濃的親情與鄉情是永遠也抹不去的,任誰也都有一份對於故鄉的留戀與根的追憶。同時,也不能否認,世事變遷,歲月流逝,已經過去了半個多世紀,加上多年來行軍打仗,轉戰南北,從沒機會回歸故里,幾乎淡漠了老將軍對於老家親戚和故鄉的印象。
“先進屋坐吧,大老遠來,想必都累了,先歇歇,我通知王師傅趕緊安排飯。”當秘書的最理解首長的心思,接人待物嫺熟而圓滑。
楊奇兵緩過神兒來,由於的確一時還辨認不出來者究竟是誰,只得含糊而客氣地往會客室裏讓,同時,吩咐小董趕緊泡茶。
隨著那位自稱堂妹的半百婦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認親,最終,總算勾起了楊奇兵關於童年時代的那些充滿辛酸和苦難的記憶。
楊家的原籍在湖北恩施的重重大山裏。
“哎呀,老妹子,沒想到是你呀!家裏人都還好吧?”楊奇兵顯得很激動。
老將軍還記得,自己確有這麽一個堂妹,是父親的小弟么叔的孩子,當初,自己跑出大山參加紅軍時,她才只有幾歲光景。
這位可以算作楊元朝堂姑的鄉下婦道一聽這話,不禁辛酸而悲苦地淚水漣漣:“我的老哥哥呦,你爹你娘和你的兩個哥哥慘啊!你不知道,自打你跑走以後,因為把地主老財家的房子放火點著了,事後,牽連到他們,老的被活活整死,小的們也跑得不見人影,聽說,早都沒活命啦……”
楊奇兵聽著,倒是並沒多少傷感,因為,對於這些家人不幸的命吆拓模缫阎獣裕龋鴰状谓o當地政府去過公函,請求調查自己的家人是否尚有健在的?可回回得到的均是同一個答復,即自己的家人至親,均已不在人世了。
“老妹子,恕我拿大,這些年來,公務繁忙,實在是抽不開身。”楊奇兵及時轉悲為喜。“這回好了,你能來,就不要再走了,跟我們一塊過吧,我一定把你象自己的親妹妹一樣對待。”
“不行啊,”半百婦道搖搖頭。“家裏還有人,有你的妹夫,還有幾個孩子,都得我操心不是?不過,眼下可比以往好多了,國家的政策變了,咱自家也承包了土地和山林,足吃足喝,再也不用發愁日子難過了。”
“那就好啊。”楊奇兵為家鄉得益於改革開放的好政策而高興,頻頻點頭。“不過,需要甚麽,別客氣,說到底,咱是一家人。”
“唉,吃穿不愁,溫飽無憂,按說,沒啥需要。但,俗話說的好,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不,你外甥就成天纏著我,非要到你這來不可,弄得我也沒法兒,只好來投親靠友請你幫忙。”說著,半百婦道把一直沒敢坐下的年輕人,推到楊奇兵跟前。
“這是你家老大?好象當過兵,是不是?”楊奇兵上下打量著年輕人。
“還是你能耐,一眼就認出他的排行。他是我的大兒叫寶生,今年二十六歲,剛從北京當兵復員退伍,可孩子不願呆在農村,非要在城裏謧差事,死纏硬磨要我帶他來找你,你看著辦吧。”
“小子,過去在哪個部隊?幹甚麽?”楊奇兵饒有興致地問小字輩兒。
“當鐵道兵,在北京修地鐵。”寶生怯生生地回答。
“鐵道兵?”楊奇兵一聽,不禁眉梢高挑。“早跟我說啊,他們兵部司令和地鐵總指揮都是我多年的老戰友,要是知道你在他們那兒,我早跟他們打招呼了,怎麽也得照顧照顧我這外甥吧。”
說完,仰臉哈哈大笑。
“唉,是我來晚啦,他也沒那個命啊。”半百婦道惋惜地說。
“小子,你想幹點兒啥?原先,在部隊學過一門兒手藝沒有?”楊奇兵和顏悅色地問外甥,看意思,真打算幫忙安排這個親戚。
“在部隊幹電工,主要是安裝和維修線路。”
楊奇兵一時想不出該怎樣具體安排,便習慣地回頭問蘇秘書:“小蘇,地方上的事我不蠻清楚,你打聽一下,看安排到哪兒好?務必要快,單位也要有保證,不要找那類說話就散夥的地方。”
“首長放心,一切由我來安排,誤不了。”蘇秘書大包大攬,同時,職業性地給那個叫寶生的年輕人,送去一個儘管放心的微笑。
“哦,對了,”老爺子這時才想起兒子,指著一直站在旁邊的楊元朝。“這是我的老二,現在公丨安丨局當丨警丨察,忙得很。我特意留他下來跟你們見見面,他馬上就得走,很忙。至於另外兩個孩子,都在北京的部隊裏吃皇糧,以後總能見著面兒。”
楊奇兵含糊其辭地介紹,不想把一個兒子因觸犯刑律被勞動改造的醜事發表出來。
楊元朝連忙頗懂事理地對堂姑欠欠身,恭敬地說:“您們輕易不來,既然來了,就多住些日子。聽我爸常提起老家的事,一刻都沒忘了親戚和鄉親們。”
然後,他又沖年紀相當的寶生說:“以後,咱們多聯繫,哪有不懂的地界兒儘管問,我一定幫忙。”
寶生象遇著親人解放軍似的,連忙走上一步,緊緊握住楊元朝的手,使勁搖晃:“以後,我得跟你好好學做城市人,你可別拿三捏四看不起我?”
楊元朝一點兒都不客氣地連連應承,然後對父親說:“我得趕緊回單位了,案子多,隨時都有,得時刻盯著。”
“行吧,你可以走啦。”為父的把手一揮,算是放行。
楊元朝趕緊抽身出來,開著三輪跨鬥摩托車,一路突突響著,屁股帶冒煙兒地走了。
熟悉杨家的人都知道,鉴于目前两位健在長輩的特殊的身世缘故,長久以來,這個家裏就從沒有過跟老家聯繫或親戚老表之間往来走動的時候,所以,當这兩个雖然並不算是直系親戚的人到來,還是給這個家,尤其是當家掌門的楊奇兵以很大的樂趣和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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