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能不能说一说,传统女性什么样?”
谭斌想了想回答:“无条件崇拜男性,遇到难事能哭能流泪,坚信白马王子会带她们离开恶龙的城堡。”
程睿敏侧头,从镜片间隙看看谭斌,“这话听上去很潇洒很前卫,其实非常刻薄你知道吗?”
谭斌挑起眉毛:“愿闻其详。”
“像你们这样的,家庭背景良好,受过高等教育,又有合适的机会施展才华,经济上自给自足,毕竟是少数。其他的,她们没有选择,不靠男人又能靠谁?”
谭斌几乎被惊吓到了,一直在笑:“听听,简直像世界妇女组织发言人。其实吧,您也就是一变相的大男子主义,什么叫没有选择?这部分女性的幸福指数是最高的,您知道不知道?”
如果可以,谁愿意自己戳在露天地里风吹雨淋?谭斌自觉早已变成榨干的柠檬,别说流眼泪,哭泣的本能都在逐步退化。
程睿敏上下打量她,“你还是年轻,真的年轻。”
“您在奉承我对吧?”谭斌夸张地摸摸眼角。
程睿敏踩下刹车,笑笑说:“到了。”
谭斌吓一跳,看看窗外,黑黢黢的草地,几片灯火阑珊的楼群,果然停在自家的楼下。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程睿敏下车转到另一侧,为她打开车门,轻轻说:“你忘了,我们做销售的,第一要诀是什么?”
尽最大努力摸清目标客户的所有资料,性格、成长背景、教育背景、家庭、爱好……
谭斌当然不会忘记。但程睿敏把她当作了什么?目标客户?
谭斌说不出话来。
程睿敏一直目送她走进灯光明亮的公寓大门,才启动车子离去。
电梯里有一面半身镜,谭斌怔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彩妆半脱,额角鼻头稍稍露出本色,唇膏腮红早已无影无踪。幸好她一向淡妆,不会给人断壁残垣的凄惨印象。
她伸出食指戳着镜中人的脸,“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是什么人?是销售。人家逗你玩呢,你可千万甭当真。”
进门衣服已经湿得贴在背上,她关窗开空调,脱下外衣跑进浴室。浴室里摆着一色浅蓝的毛巾,四脚落地的老式浴缸,琳琅满目的香水浴盐,亮晶晶的玻璃瓶摆满架子,散发出扑鼻的香气。
拧开热水龙头,谭斌长舒口气,酸痛的脊椎骨开始一节节放松。
当初为买下这套两室两厅的公寓,几乎和父母吵翻。母亲还是传统观念,觉得谭斌多此一举。男人买房子娶老婆养孩子,老太太认为天经地义,殊不知外面的世界早已物是人非。
谭斌需要一个自己的窝,她不会为了一套房子胡乱嫁人。
此刻进了家门,环顾室内一尘不染,简洁素净,到处是熟悉的味道,她感到十分满足。关上门自成一统,门外落原子丨弹丨也与她无关,这些年的辛苦并没有打了水漂。
洗到一半,客厅电话不停地响。谭斌披着浴衣出来接听。
“为什么不接电话?”沈培的声音。
“我刚进门。”
“那手机呢?我以为你失踪了。”
谭斌摸出手机,原来下午开会设成会议模式,忘了改回来。
“对不起,我没听到。”
“你总是这样。”沈培抱怨,“吓死我知不知道?差一点儿打110报警。”
谭斌只好干笑。
“算了,不说你了。”沈培气馁,“周末咱们去昌平好不好?”
“你又出什么妖蛾子?”
“两个周末你都在加班,想让你出去散散心。”
晚饭时谭斌多喝了两杯清酒,这会儿酒意上涌,热得心浮气躁,很有点不耐烦,“周五再说,谁知道周末会有什么突发事件?”
格子间女人 第一部分(16)
“也好。”沈培似乎叹口气,语气十分隐忍迁就,“那你早点睡,周五我给你电话。”
谭斌内心忽然牵动,叫了一声:“小培……”
“什么事?”
“没事。”谭斌的声音异常温柔,“你也早点睡。”
沈培在那边对着话筒吹口气,吹得谭斌耳后一阵酥麻。他清楚而快乐地说:“我爱你,宝贝儿,晚安!”
事实被余永麟不幸而言中。
MPL的传统,一般稍微重大的消息,都会选择在周末或者节前发布。因为随后几天的休息日会消化掉潜在的骚动和震荡,假期结束便是一个全新的局面。
周五工作日的最后一个小时,宣布北方区销售总监任命的邮件,以刘秉康的名义,发到MPL中国公司所有相关员工的信箱里。
谭斌与乔利维分管北方区,两人的头衔,都有一个Acting,代理销售总监,直接报告给刘秉康。不同的是,谭斌负责北京、天津、河北和河南地区,其余将近十个北方省市,都划到了乔利维名下。
这情况很微妙,乔利维管的片儿比谭斌大,但都是业务发展一般的中型客户。谭斌手里的北京,不仅是全球最大的客户项目之一,也是MPL在中国最大的客户,普达集团公司的总部所在地。
在同一块业务设两个平起平坐的位置,职责分工再详细,也不可能明晰到每一件具体的事情,其间的合作和摩擦都难以避免。情势摆明了要把两人架在炭火上煎熬。即使谭斌已提前知道消息,乍看到邮件时,心境依然五味杂陈,不满、失望和兴奋兼而有之。
她光着脚站在沈培身后,欲言又止。
沈培正站在水槽边清洗画笔,颈后的头发顺滑光润,完全够资格为飘柔做广告。
她咳嗽一声。
“你来了。”听到她的声音,沈培迅速转身,张开水淋淋的双手,低下头吻她的眼睛和嘴唇。
“沈培,我升职了。”谭斌搂着他的腰,把脸藏进他的胸前,低声说。
沈培戴着整幅皮围裙和胶皮手套,凉冰冰的皮子贴在脸上,很不舒服。
“好事啊,你一向能干。”沈培摘下手套,神色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听到今晚出去吃饭一样淡然。
“可是我并不高兴。”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我想要的,我被不公平对待了。”
沈培笑起来,抵着她的额头,直看进她的眼睛中去:“宝贝儿,贪心不足蛇吞象。”
“沈培……”
“嗯?”
“为什么你从不抱怨?”
沈培抱紧她一点:“抱怨什么?我现在衣食无忧,女朋友又漂亮又能干,为什么抱怨?”
谭斌抬起头,像是头回见面,细细打量男友。频繁的室外写生,令沈培露在外面的肌肤呈现淡淡的棕褐,却质地柔软,不见一丝风霜之色。
他有一个著名国画家的父亲,入行之初就有人捧,占尽天时地利,成名轻而易举。沈培的字典里,没有挣扎、奋斗这一类的字眼,他本人也没有太大的野心,所以他的脸上,找不到任何苦涩之态。
谭斌直撇嘴:“要不怎么说,同人不同命呢!梵高,天才不是?好,一生困苦,死了倒便宜无数奸商。”她自己都觉得,口气酸溜溜的不同往常。
沈培拍着她的背,禁不住失笑:“其实我们这一行,最容易听到牢骚,一句怀才不遇,可以抱怨一辈子。”
谭斌说:“职场中没有怀才不遇这回事,我们只会找个角落,反省自己学艺不精。”
她的语气调侃,嘴角那点笑容却让沈培看得心疼。他有点不知所措,松脱双臂放开她,脱下围裙扔在一边。原来里面穿着一件牙白色的丝衬衣,半透明的材质,隐隐露出宽肩细腰。
格子间女人 第一部分(17)
谭斌把手伸进沈培的衬衣,摩挲着他背部结实的肌肉,心中忍不住生出猥琐的念头,簌簌地笑出声。
沈培的朋友中,以不修边幅的居多,这似乎是业内不成文的规矩。贫困造就天才,好像早已成为公论,困窘衍生的戾气融入作品,才能焕发出非凡的生命力。
像沈培这样起居讲究的八旗后裔,纯属其中的异类,很为同行诟病,亦连累他的画风,被激烈地抨击为华丽而空洞。但他的心态却很好,一概嗤之以鼻。
沈培说:“艺术家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不要让他人的噪音淹没你内心的声音。”
谭斌肃然起敬。他时常有惊人之语。但是随后一句补充,马上让谭斌满腔敬意化为乌有。
沈培说:“迎合这些人有什么用?买我画的又不是他们。”
这些细节若传进文晓慧耳朵里,一准会让她笑歪了嘴。
很多时候谭斌也困惑不已,两个人是怎么走在一起的?缘分这件事,经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两人的相识,说起来非常富有戏剧性。
谭斌某个周末心血来潮,一个人跑到世纪坛美术馆消磨时间,在一幅展画前,她停步驻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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