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考上一家非常好的大学,比所有亲戚家的孩子都要好——或许我父母在小学阶段无微不至的辅导反而毁了他们的学习能力,离开我父母后他们的成绩大多走下坡。比起某些亲戚的学费,我的学费并不多,但我父母却告诉我,家里没有钱。因为他们的钱都拿去给了父母,给了兄弟姐妹,甚至侄子外甥的学费。而他们不能,也不想,给亲戚添麻烦,开口要他们来资助我上学。
那是我人生中最绝望的几天,我一直相信,只要我学习好,考上好大学,他们就会爱我。可我发现,我仍然什么都不是。
幸好,我的亲戚们听说这件事。虽然我父母不喜欢我,但我有个叔叔和两个阿姨对我还不错,最后是他们给我凑出了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我父母不准我收,我还是收了,然后去上学。刚入学的时候,我孤独迷茫的几次想死,直到无意中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找到了安宁。我开始看很多书,哲学、历史、宗教、心理学,慢慢走了出来,开始认清我的家庭,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为了赚学费和生活费,我还开始打工,做过很多工作,遇到很多人,原来越了解中国社会的扭曲和悲哀。我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做保险的,不知道为什么做得还不错,很多客人说一看就觉得我可信。
毕业以后,不顾父母的暴怒,我决定继续做保险营销员。我喜欢跟人打交道,观察不同人的内心。但这也是我对父母的第一次正面宣战,也是对我自己的试炼——做个没出息的坏孩子。我父母曾经威胁我,只要我做保险,他们就不准我参加任何家族聚会,怕我给他们丢脸。但现在我收入很高,这让他们很痛苦。他们仍然觉得有个卖保险的儿子是耻辱,但他们需要我的钱。我父母已经退休了,退休金足够两人生活,但他们希望能为各自家庭奉献更多,去买他们的亲情和好口碑,只是他们的坏儿子不肯配合。有些人是因为传统观念,有些人是为了自身利益,亲戚们对我这种“冷血”的行为也颇多微词。他们为我规划的路是,要么接替我父母为两个家族奉献出一切,要么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父母,再由父母奉献给两个家族。我都拒绝了,因此体会了一段众叛亲离的日子。幸好,他们也不舍得真的放弃我。只要我偶尔给他们一点甜头,立刻又带着他们的“亲情”围上来。
说到这里,郑单自嘲地一笑,“我和你不同,你只是想解救自己,而我是想报复。我喜欢看他们被拒绝时的痛苦,我喜欢故意拖着,给他们点希望,又迟迟不让他们得到,看他们在我面前卖力扮小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变态,用钱来玩弄人性,这些人还是我的亲人。严格来说,我父母没打过我,他们根本不屑在我身上浪费力气。他们没饿过我,用他们的话说,残汤冷饭也比困难时期他们吃得好。他们只是不爱我,不仅不爱我,还在我面前那么投入的爱着别人的孩子,然后告诉我,那是因为我不够好。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不,让自己的孩子觉得没受肉体虐待已经很好,这样的父母更残忍、更失职”,赵晓影的眼圈红红的,她从郑单平缓的语气中听出了“哀莫大于心死”。
原来郑单不是一个斗士,他是一个用冷漠和淡然将自己紧紧保护起的孩子,一个比任何人都需要父母的爱,但却连追求爱的勇气都已失去的永远的寂寞的孩子。
日期:2010-08-26 14:22:53
——下午再来小段,给这个收个尾,原本接着是郑单和前女友的问题,但写得不顺,以后有合适情节再插^^
赵晓影心里堵得慌,听着真没什么大事儿,话说居家过日子能有什么大事儿?就那么几个点背的不小心把孩子打死了,顿时从爱的严父严母变成冷血变态凶手。
没来由地想起大学时听同寝女生讲的小段子,说有个男人爱打老婆,媳妇跟人哭诉,别人安慰说:打是亲骂是爱。有天媳妇受不了了,夺过丈夫手里的家伙反过来把丈夫打了一顿。有人出来指责媳妇,媳妇哭着说:“他那么爱我,我怎么能不爱他?”上铺说,那是万恶的旧社会。
赵晓影觉得,新社会也一样有这样的事儿。历史和传统赋予某一阶层无限制的权利,比如父权和夫权,权利一旦失去约束,就容易被滥用,为所欲为。在西方国家,父母的权利受到政府约束。如果父母被认为失职,不要说肉体虐待,精神虐待都会让他们失去监护权,甚至为此付出自由的代价。这样,父母才会小心自己的行为,约束自己的行为。而中国父母在法律上和道德上的权利几乎是不受束缚的,只要不将孩子打死打残,法律不干涉家务事,还有诸多“传统”来美化其行为。换句话说,“爱”的解释权归父母所有,“被爱”对象的感受被漠视忽略。
只能一声叹息,赵晓影觉得自己有点不自量力。郑单内心的黑洞,靠她这点“朋友的爱”怕是填不满的,顶多表面上遮掩起来,但受不住压,一指头就能捅破,洞还是洞。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只有挖出这个洞的郑家父母才能弥补,赵晓影无能为力。她觉得,即使她去找郑单父母谈,对方也不会理解。某种角度来说,大家是不同星球的人。
两人在压抑中友好分手,送赵晓影回到公司楼下,郑单突然拉住正要下车的赵晓影的手,“谢谢你。”
“谢什么呀,我还要谢你请客呢,本来说好我请的。”赵晓影不好意思。
郑单很认真地说,“谢谢你没有让我想开点,谢谢你没有让我去理解他们,谢谢你没有让我把过去的事儿都忘了,谢谢你没有让我去原谅,谢谢你没有让我以德报怨,谢谢你没有对我说:毕竟是你父母,……谢谢你让我知道,他们确实做错了,谢谢你让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错。”
赵晓影几乎当场落泪。
这一天她心情都不好,下班时周莎打电话来,说婴儿用品特价,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给小家伙囤衣服,赵晓影答应了。放下电话,赵晓影想:奇了,真是人以类聚哈,怎么我身边亲近的都是这种没爹妈疼的可怜孩子?
正收拾东西往外走,王卓群也来了电话,约赵晓影晚上去家里吃饭。赵晓影很随意地说:“不行哎,已经约人了。”
电话那边似乎很吃惊,强调说:“我很想你来,芝芝也盼着你。”
赵晓影听着怪,就算是国家主席盼着我去参加国宴,我这已经约了人总得讲信用啊。她也强调说:“我——已——经约好人了,人家等着我呢,要么咱们改天吧。”那边很生气地挂断了电话,赵晓影不明所以地想了想,想不明白自己这样有什么问题,骂了一句神经病就开开心心地给干女儿(周莎说做了个生女儿的胎梦)淘漂亮衣服去了。
这一晚,两个女人在童装柜台间窜来窜去,兴奋莫名。周莎疯狂的买了一千多的婴儿服,都是粉粉嫩嫩的颜色,赵晓影也忍不住给芝芝买了两条很华丽的公主裙。
日期:2010-08-26 18:32:55
行尸走肉一样的李志一步一挨地回到家,站在门外不想进去。站了几分钟,想到晚饭时很可能又要听到父亲在那里夸奖妹夫,他觉得烦。以前只要忍过一顿饭,晚上可以跟前妻聊天排解情绪。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最近过的日子是那么难熬。
李志站了一会儿,干脆转身跑了。他到附近找了一家川菜馆,要了一个小份毛血旺,一碗米饭,一瓶啤酒。等上菜的时候,想起以前和妻子一起来过。小影知道他爱吃里头的酥肉,全都挑出来给他,他也挑黄豆芽给老婆。李志眼圈要红了,又想起很多往事。跟老婆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是最受重视的人,他可以耍赖地说:我爱吃这个,小影一定会让给他。
父母对他没这么好过,当然他也不敢跟父母这么要东西。没人那么让着他,呵护他。以后会不会再有这样一个人,他不知道。所以他现在怕,怕得不得了,觉得世界上就剩下他光棍一个。李志赶紧叫来服务员,加了一小瓶白酒,准备把自己灌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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