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一侧头,又撞上骆子建冰冷的眼神。壮汉蹲地下想了一会,身后一帮人手慢慢伸进裤管,里面挂着铁器,周围摆摊的大气不敢出一口。
“我请你喝酒。”壮汉说。
“情我领了。” 冷军眯缝着眼。
“你不是一般人。”
“你高看了。”
“我们交个朋友。”
“有缘分会是朋友。”
“我会记住你。”
“记着吧。”
壮汉目光定在冷军脸上几秒,转身走了,没带走东西,一帮人跟了上去。看着人走远了,周围摆摊的围了上来。
“真替你捏把汗。”
“后生,你真是胆大!你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知道吗?”
“这么厉害?那谁啊?”冷军笑,让一圈烟。
“听你口音也是外地的,刚才和你说话的就是‘老龙’,‘枭龙会’的老大!”
“什么傻吊组织都有。”骆子建在后边骂一句。
“可不敢乱说……”一圈人左右看看,赶紧散了。
集贸市场出来,冷军、骆子建转了几家私营药店把东西卖了。俩人顺着街胡乱走,路边法制宣传栏上几页纸被风刮得哗哗乱响。
“军哥,你出名了。”骆子建站在宣传栏前看,冷军的通缉令。
“哪个傻比画的,我有这么难看?”冷军从学校出来就再没照过相,通缉令上是手绘头像,冷军跟头像并排一站,看不出是同一人。
“这还有更新鲜的。”骆子建目光移到另一纸上,几行歪歪扭扭的毛笔字:
布告
中国枭雄会处决公丨安丨人员一名!特此布告。
会长:老龙
这张布告冷军以为是哪个混混胡乱勒勒的,就在他俩进邵阳的头一天,一名公丨安丨在街头被老龙带一帮人当众打死。
“这城市比咱那乱。”冷军一路看过去,街道冷清,三五成群蹲马路牙子上的年轻人,都带着冷军熟悉的气息,袖子直溜溜不能打弯,全道上混的。
冷军、骆子建没在市里过夜,住宿要登记身份证,俩人买了整箱中华和一大包日用品连夜往回赶。一沓钱递到哑巴手里,哑巴翘起大拇指嗬嗬地笑。买东西冷军没动卖兽皮、药材的钱,如果哑巴知道他抽的软中华,一包就顶半张兽皮,打死他也不会舍得抽。
日期:2007-10-27 14:46:13
几场秋雨落过,便一天紧一天地凉。过冬前动物个大膘厚,猎人就忙了起来。
霜在叶面上披着,湿漉漉的狗尾巴草被露水压得垂头,山道上冷军、骆子建跟着哑巴一路分辨兽迹,追着野猪的蹄印进了密林。露水重,几人的裤管湿透,贴在肉上冰凉,越过山脊,越往谷里走湿气越重,高大的针叶林遮天蔽日,怪鸟一声声地啼,听着糁人。哑巴食指竖在嘴间,一头硕大肥壮的公猪赫然入目,獠牙老长,正在几百米外的山涧边喝水。猎丨枪丨射程不够,三人蹑手蹑脚慢慢靠近。哑巴半蹲,山谷回荡一声枪响,牛犊一样的野猪轰然倒地。冷军拔出猎刀奔过去,哑巴急得哇哇乱叫。冷军离野猪还有几米,一动不动的野猪突然窜起,獠牙尖利地顶向冷军,骆子建惊叫。哑巴猎丨枪丨喷出火光,猪头正中穿出一个窟窿,血溅了冷军一脸。冷军顺手冲猪脖位置连捅几刀,野猪一动不动,死干净了。冷军抹把脸上的血,转头冲俩人笑,红面白牙,骆子建和哑巴的笑容却冷在脸上,一头成年黑豹蹲在树上,眼里闪着绿光盯着冷军,离冷军身后只有几米,正好一跃的距离。
“军哥……别动……别回头……”骆子建低声喊,捏着猎刀慢慢往前靠近。冷军身子僵住,猛兽的腥骚味阵阵从后头飘来,黑豹喉底发出低沉的声音。哑巴半蹲眯眼,瞄准豹头扣动扳机,撞针发出清脆的声音,没有火药炸响,哑弹。黑豹沉身扑出,骆子建一声狂喊,冷军急蹲,猎刀随身子转圈,划出银亮弧线。一尺多长的猎刀没入黑豹胸口,冷军头顶黑豹下颚,刀刃一扭,黑豹裂声长吼,利爪挠过,冷军后肩五道血口深陷。骆子建和哑巴窜到冷军跟前的时候,黑豹已经软软地趴在冷军身上,冷军被黑豹压在身下,呼呼喘气。蹲边上抽根烟回过神来,哑巴一脸敬畏地看着冷军,他没想到这个城里人如此凶悍,仅凭一把猎刀杀死一头两百多斤的成年黑豹。
野猪、豹子在院里剥皮割肉,一口大锅熬着豹肉咕咕冒泡。自酿谷烧倒满四个大碗,四人放怀畅饮。哑巴去锅里捞出汤肉,用猎刀在案头切片,装成两碗放在冷军、骆子建面前,一脸神秘。
“什么东西?”冷军肩上纱布缠绕,洇出血迹,看碗里的肉片片似铜钱。
“好东西,吃吧。”老汉一阵朗笑。
两碗肉吃完,骆子建觉得香,空碗递给哑巴,让再盛一碗。哑巴摇摇头,意思没了。
“这是哪的肉?”骆子建问,哑巴指指自己裤裆,冷军反应过来了。
“我操,咱吃的是豹几巴!”冷军眼睛瞪的溜圆,骆子建哭笑不得。
那天四人喝到日落西山、星光满天,大醉。冷军、骆子建四仰八叉躺在青石上,看银河璀璨。
“军哥,这样的日子好不好?”
“好!真他妈的好!”
“咱不走了吧。”
“不走了。”
“女人怎么办?”
“过段把她们接来,生一窝小崽子。我们打猎,她们带孩子……”冷军发出鼾声。
早上醒来,阳光穿过木窗洒在身上,冷军推醒骆子建。
“我记得躺外头的,你背我进来的?”
“我没背。”
夜里是哑巴把他们背进来的,天没亮老汉和哑巴背着东西进城了,豹皮黑亮完整、一吹一个旋,能卖个好价钱。
老汉和哑巴去的也是农贸市场,是“枭雄会”老龙的地盘,每天下午老龙会来收保护费。打死公丨安丨的事已经了了,一个小混混顶的罪。老龙一帮人晃到老汉摊前,老汉知道规矩,往盆里放了几张钱,哑巴瞪着铜铃眼,指节握得发白。老龙瞟哑巴一眼,反手一个巴掌,哑巴伸手要就到腰里抽刀,老汉一把握住,脸上赔笑:“我这孩子脑子不好使,您别好他计较。”老龙目光落在黑豹皮上,用手摸摸,油光水滑,老龙提起豹皮一甩反披,转着身子看。
“老大,做件大麾绝对威风!”
“多少钱?”老龙眯缝着眼问,透着邪恶。
“呵呵,我们乡下人也不容易,您看着给个价。”老汉说。
“我今天心情好,给你五十。”
几张大团结甩在摊前,老龙披着豹皮往前走。哑巴脖子上青筋直跳,手握着刀把就要上去,老汉一把紧紧抱住:“哑巴,咱不惹事。”哑巴瞪着老龙的背影牙咬得咯咯响。很多事情也许早已注定,本来事情到这也就完了,可偏偏走出去十几步的老龙回了头,这一回头,哑巴倒霉了,他也倒霉了。老龙回头正看见哑巴冲他翘起小指,表示轻蔑。一伙人掉转头呼地围了上来,刀光乱晃。老汉一步拦在哑巴前边:“各位大爷,我儿子脑子不好使,你们别计较,别计较……这些钱大爷们喝杯酒。”老汉一把掏出乱七八糟的纸币,举在胸前。老龙一拳捣在老汉脸上,老汉鼻血溅出,仰面倒下,纸币洒向空中。哑巴一声怪叫,挥着猎刀往前扑。几钢管砸过来,猎刀磕飞,哑巴头上冒血,鲜血披面。老汉猛扑在倒地的哑巴身上,钢管砸在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粘稠的血从嘴角躺下。老龙一抬下巴,老汉被几脚踢翻,几条壮汉把哑巴大字形摁在地上,哑巴使命挣扎,嘴里咿呀乱叫。老龙拣起地上的猎刀,蹲在哑巴面前,冷笑凝在脸上。
“大爷!你饶了他吧!饶了他……我老汉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老汉双膝跪地,头在地上咚咚直敲,地上印出血迹。远远看着的百姓别过头去擦泪,谁也不敢上去,“枭雄会”他们惹不起,连派出所都惹不起。
刀尖挑起哑巴下巴,哑巴两眼猩红地瞪着。
“按住他的手。”老龙一声令下哑巴双手被紧紧按住,十指叉开。
一刀刀剁下,一声声惊叫。剁的是哑巴的手指,叫的是远看的群众,哑巴很蛮,一声不吭。老汉还在咚咚地磕头,老泪纵横。
老龙给哑巴留了一个手指,右手大拇指,这样哑巴就只能竖起大拇指夸他是老大了。老龙一帮人扬长而去,地上九个断指触目惊心。老汉颤抖着把哑巴伤口裹紧,包起地上的断指,背着半昏迷的哑巴进了医院。老汉没钱,医院简单帮哑巴止住了血就不再管了。老汉背着哑巴到农贸市场派出所报案,派出所说:“我们知道了,有消息会通知你。”
几十里的山路,老汉背着哑巴走了一夜,眼望着山坳里的石屋,老汉再也没有力气。两条猎狗在院子里狂躁不安,冲着门外狂吼,冷军放开链子,狗冲了出去。冷军、骆子建追着狗找到老汉和哑巴,地上一滩粘稠的血块,老汉呕的。
一个冬天,老汉都躺在床上,脸白得像张纸。哑巴断指已经结疤,时常在院口一个小土包前蹲着发呆,土包里埋着他九根断指,他再也不能扣扳机,不能握刀,不能打猎。风卷起漫山黄叶,云锁千嶂,哑巴身影悲怆。
“我们该走了。”冷军说。
“该走了。”骆子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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