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第24节

作者: 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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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哥嘿嘿地笑:“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了个鳖亲家,我这档次也就这样了。”回身抱了我妈一把,正色道,“妈,你别为这事儿操心了,你儿子自己有数,该怎么办我明白。”我妈推开他,眼睛又朝向了窗外:“我没操心,你不怕街面上笑话,你就去,没人拦你。”我哥顿了一下,摸着脖子笑:“你以为你儿子是个宝贝?你儿子不比人家强。妈,你放心,我不会跟她结婚的。我搬出去住,那是因为咱们家太挤了,我又不太着家,怕你担心……反正你是知道的。”我妈丢给他几件换洗衣服,细细地叹了一口气:“去了就对人家好一点儿,别整天吵吵,也别对人家的孩子不好……这都是你自己找的。”

  来顺是个非常漂亮的小男孩,眼睛很大,跟林宝宝一样,是一对漂亮的双眼皮。我得知他回到林宝宝身边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种当了叔叔的感觉,我觉得他就是我哥哥跟林宝宝生的孩子。我赶去宝宝餐厅的时候,我哥正蹲在门口逗他:“来,叫爸爸叫爸爸。”来顺躲在一个栗子摊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小小的脑袋拨浪鼓似的摇:“俺不,俺不。”一口老家腔儿。林宝宝过去抱他,他没躲,他好象知道眼前的这个漂亮女人是自己的妈。林宝宝抱起他,伸着嘴巴想要亲他,他用力地往后躲闪,最后躲上了他妈妈的肩头,藏在了他妈妈的头发里面。我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问我哥:“你去接的他?”

  “这小子是自己来的,”我哥说,“他跟着一个来城里搞副业的伙计来了。”我哥哥点了一根烟,摸着满脸的胡子茬惬意地笑,“前几天我托人给他后妈捎了个信,让她带着孩子来拿钱。我正等着她的消息呢,这小子就来了。那个伙计说,来顺这个小混蛋很精明,他知道他在那边住不长了,这几天就闹绝食,要来找自己的亲妈……”猛地吐了一口烟,“这不,今天一大早就跑去了那个伙计的家,那伙计也是个实在人,抱着他就来了。”“他后妈不知道?”我问。“知道。那伙计带着钱回去了,刚才打来电话说,他后妈高兴得疯了似的……哈,这个臊娘们儿就认识钱,拿了钱也算是卸了包袱,何乐不为?”

  “这么快就把钱预备好了?”那天我哥哥用钱摔金龙的一幕在我的眼前一闪。
  “嗯。”我哥哥爱理不理地回答。
  “借的?”我问。
  “借的,”我哥哥又去逗来顺,“叫爸爸,叫亲爸爸。钱是跟可智借的。”
  “可智的钱是钱,金龙的钱就不是?”

  “可智的钱是钱,金龙的钱不是,”我哥哥横了我一眼,“以后你会知道的。”

日期:2007-3-17 8:30:26

  那些天总是刮风,整个下街尘土飞扬,树枝上挂满了碎纸屑和塑料袋。一些宣传车上的高音喇叭也来凑热闹,不是喊着大力推进改革步伐就是喊着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坚决打击犯罪活动。偶尔还有拉着判了死刑的犯人的大卡车来这里游街,那些半死不活的犯人或昂首挺胸,或垂头丧气,脸上无一例外地笼着一丝茫然。大风刮得最猛烈的那天,王东跑来我家,拉我到门口,一惊一乍地说:“大宽,你知道刚才我看见谁了?大有!大有站在卡车上,反绑着,后面插着亡命牌,上面写着杀人犯。押他的丨警丨察去摁他的脖子,他不服,脖子挺得跟旗杆似的。好家伙,我第一次看见还有这么拿死不当回事儿的人。”

  我知道大有早晚就是一个死。前几天,一个因为掏包被“搜捕”进去,后来检举别人被放回来的伙计对我说,他在看守所跟大有在一个号儿里呆过。说起下街的事情,大有说,下街的兄弟不错,就是有点儿土,排外呢,也不想往外发展。那伙计说,下街的一哥很猛。大有说,猛归猛,可是他那德行永远发展不起来,我倒是觉得他弟弟不错,将来能成气候。那伙计觉得大有对下街人的印象还不算坏,就跟他拉近乎,刚热乎了几天,大有就判刑了,死缓,随即去了劳改队。十月份,监狱里搞了个“交代余罪,检举揭发别人犯罪行为”的活动,大有就被押到了小号,据说是有人检举他杀过人。当时我听了这些,有一种麻木的感觉,觉得他离我很远,他是死是活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可我现在听说他判了死刑,心里竟然升起一丝失落。

  我歪过脑袋听大街上的风声与嘈杂的高音喇叭声,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自己也上了那些大卡车。
  我们家没有电视机,晚上我去王东家看《霍元甲》,“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的歌声一直在耳边回响。
  霍元甲在跟一个张着兔牙的女人谈恋爱,王东躲闪着他妈番瓜包的目光,跟淑芬调情。
  在淑芬老鼠叫唤般的伴奏中,我面部的肌肉在优雅地跳抽筋舞。
  我斜眼看着淑芬,感觉她就像下街那些传说中倚门而笑的**前辈,是那样的没羞没臊,那样的毫无廉耻,那样的厚脸皮。她在我的心目中甚至有下作的感觉。我这么感觉她并不是没有道理。我哥哥折腾扎卡的那天晚上,淑芬当着王东的面儿冲金龙挤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金龙躲闪着,王东愤怒着,后来不欢而散。前几天淑芬过生日,王东在林宝宝的饭店订了桌,可是她失踪了,后来听说她去了金龙那里,喝得酩酊大醉。王东要去找金龙拼命,我拦住了他,因为金龙跟我已经成了不错的兄弟,他一直在帮我留心着烂木头的动向,帮我哥哥侦察着洪武的情况。我去找了金龙,告诉她不要再跟淑芬联络了。金龙说,我没跟她联络啊,是她来找我的,她说王东太窝囊了,她不想跟王东处下去了。我说,王东窝囊,你比他强在哪里?金龙说,我也没说我比他强,人家淑芬说,我有前途,我的头脑比他的灵活,将来能养活她。我说,不管她说什么,我希望你们俩不要为了个女人翻脸,那很没样子。金龙使劲地咬牙,最后一跺脚,说,以后不跟她联系了,她再找我,我揍她。

  金龙确实挺够意思,那天王东说,淑芬真的被金龙扇了一巴掌,再也没去找他。我开玩笑说,他动了你的韭菜葱,你怎么不去找他拼命?王东嘿嘿地笑,说,我那是个膘子。有天晚上,我请他们俩在宝宝餐厅吃饭,这俩混蛋绝口不提淑芬这事儿,喝得昏天黑地,一口一个兄弟的互相叫。结帐的时候,我对林宝宝说,先赊着,等我上班发了工资就来结帐。林宝宝不让我签字,我以为她在跟我计较,金龙过来把帐结了。林宝宝说,我小叔子来这里吃饭那是应该的,不过有人结帐我还是得要的。出了饭店,金龙对我说,宽哥你这样下去可不好,出来玩儿的,没有个三块两块的哪能行?我的脸烫得厉害,一时竟然没有话可说了。王东说,金龙你的口袋里总是有银子,怎么发的财?金龙神秘兮兮地笑,哥儿几个好好交往着,以后我教你们怎么发财。走在回家的路上,金龙说,宽哥,说句不该说的话,现在这个年代,手里没有几个小钱儿,混都没法混。

  我朦胧觉得金龙在干一些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肯定不是掏包,也许是更大的事情。
  那天晚上的月亮比以前的更亮,照得小黄楼跟一座金色的宫殿一样。
  我行走在这样的月光下,心就像悬浮在半空中一样,呼吸也变得游丝般细微。
  我拖不动自己的腿了,让王东和金龙回去,揪着裤腰走到一棵树下,装做要撒尿。
  他们俩走了,我轻飘飘地坐到了我以前经常坐的那个地方,面向着小黄楼那扇熟悉的窗户。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那里坐了多长时间,只记得我的衣服湿了,头上有水流下来,一扑拉头发才知道,天上下着毛毛雨。我就这样一个人在雾一般的夜雨里坐着,低下头看看淋湿的裤子,抬起头看看已经被雨遮挡住了的月亮,再看看正对着我的那扇模糊的窗子,想象着夏天的某个上午,我蹲在楼下,一件黄颜色的衬衫从上面悠悠地落下来,心里一阵阵地糊涂。

  眼前有雾一般的细雨飘过,依稀有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昨夜我梦见神秘的圣彼得罗,
  就像我从未离去,往事如昨。
  海岛上飘着微风,飞上阳光灿烂的天空。
  听,桑巴乐又奏响,圣彼得罗,我的天堂……
  他妈的,是谁在半夜鸡叫?我摸着发麻的膝盖站了起来,张大眼睛四处乱看。眼前什么都没有,全是雾一样的雨。我把两只手合起来,用力捋一把脸,吼地出了一口气。歌声如细线一般飘向很远的地方,依稀有吉他声跟随而去。西真?我记得西真有一把红棉吉他,他经常背在身上,骑着自行车一路远去……难道是西真在杨波家的附近唱歌?我的心不觉一懔。


日期:2007-3-18 8:27:02

  歌声消失了,消失在朦胧的雨里。我跳下台阶,随手抓起一块石头,猎豹一般冲进了小黄楼的大门,恰在此时,一道黄色的闪电蓦地照亮了眼前,眼前什么也没有,全是黄颜色。黄颜色只停留了一秒钟,随即变成了一片浓浓的黑。我像是站在梦里一般,全然没了感觉。我跑来这里干什么?楼上的那个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吗?伴着吉他唱歌的人是我的仇人?我丢了石头,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黑影。毛毛雨已经变成了线一般的小雨,小雨飘过路灯,路灯周围晃着一圈绚丽的光晕。

  我突然就不想回家了,我们家里没人,我妈在住院,我爸爸在陪床,家里空荡荡的。
  站在大厕所的门口犹豫了一下,我重新走进小黄楼,往福根家的楼道走去,金龙住在他家。
  在福根家门口敲了一阵门,福根光着身子出来了:“宽哥,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儿?”
  我侧着身子往里挤:“我来找金龙,跟他商量个事儿。”
  福根说:“他早就不在我家住了。”
  我退了出来:“他现在住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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