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啊？”语声转为了略带京腔的普通话，我大大松了一口气，我真怕她一直用英语交谈，那么我半生不熟的英语就要露馅了。
　　“呃，我是文熙，呃，就是那天去捡床垫的那个……”我试图寻找恰当的词来刷新她的回忆，希望她就算忘了当初的承诺，也至少能把我记起来。
　　“哦，我记得你，达文西嘛，呵呵。”夏晓莹笑嘻嘻地说，“我还没有找到合用的床垫，你要我带你买菜吗？”
　　“你……有空吗？”我胆战心惊地问道。
　　“我正好有空，我记得你也住在23街公寓吧？在停车场等我，我接一个人就去，十分钟到。”夏晓莹说完就挂了电话。

　　“哦，哦，好……”我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说道，心里充满了欢喜。
　　高中时代我曾经暗恋过一个同班的女孩。她是本校的初中生，我则是通过中考从外校考进来的。自始至终，整整三个学年，她都被本校的男女朋友包裹着，作为外校生的我根本近不了身。我所做过最疯狂的事情，就是提前整整四十五分钟站在学校西门外她每天上学的必经之处，等她单身来上学，然后寻找一个和她打招呼的机会。整个高中时代，我和她大部分对话都发生在那样的清晨，加起来不到两百句，但是每一句都给了我美好的回忆。我记得我和她之间最长的对话是一天清晨她问我哪里买来的棒球帽，很酷。我想了想对她说：“我也不知道，我妈买的。”

　　至今我还记得我一直偷偷等她的小巷，巷里正对学校门口的公丨安丨分局，几步之外的煎饼摊子，一间已经停止营业的餐厅。每一样建筑物在我的记忆里都蒙着一层五光十色的晕光，仿佛一张足够出现在贺年卡上的艺术照。那种等待心上人的感觉很棒，很幸福，仿佛人生只有希望没有失望，只有幸福没有痛苦。
　　在停车场等候夏晓莹的时候，少年时代的回忆一瞬间全部回到了我的心中，很多感觉我已经多年不曾记起。夏末的夜晚姗姗来迟，遥远的西天弥漫着淡橘色的霞光。我坐在停车场边的石阶上，默默看着西边云杉树顶上的紫红色流云舒卷变幻，只感到云杉很美，流云很美，夜空很美，晚霞很美，一切都恰到好处的美妙，正如我此刻的心情。当时我以为这将是一段和高中校门小巷一样美好的记忆。


日期：2010-04-27　11:20:20

　　夏晓莹开着她那辆天蓝色90年Geo Tracker敞篷车犹如一颗硕大的蓝水滴从远方的夜色中飘来。那是一辆我从未见过的迷你SUV，看起来轻盈小巧却又透出一丝离经叛道的狂野。后来的我经过多方的观察询问终于知道了关于这辆车的一切：四轮驱动，手动五级变速，四缸发动机，茶色玻璃，随车附带磁带收音机，空调有点不灵，但既然是敞篷车，谁去管空调好不好用。这是一辆美国大学生最爱的车，数不清的散文，诗歌，小说，故事，电影的结尾都有一群向往自由的主人公开着这样的敞篷车朝通往远方的公路飞驰而去。在很多爱车族的眼里，这辆车就是自由。

　　夏晓莹今天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杏黄色的吊带背心，头上挽起了高高翘起的马尾辫，脖子上挂着一条银白色的项链，看起来洁净清爽。在她身边坐着一个麦色皮肤的女孩子，头顶上斜斜包裹着一块淡粉色的头巾，略显波浪型的秀发从鬓角散落下来。她歪着头，抱着臂，用细小如新月的眼睛斜斜打量着我，眼神中闪烁着审视的光彩。一阵晚风吹过，两人发丝飞扬，仿佛两个从另一个世界乘风而来的仙子，居高临下看着我这个地球人。

　　“就他？”那个麦色皮肤的女孩转头对夏晓莹道。
　　“嗯，怎么样？”夏晓莹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她，细声道。
　　隐隐约约听到他们谈起我，我和所有男性生物一样忍不住挺起了胸膛，试图显示出自己充满雄性吸引力的一面，抬手打了个招呼：“嗨，你们好！”
　　麦色皮肤的女孩懒洋洋推开身边的车门，慢吞吞爬下车，将座椅靠背往前一推，朝我打了个手势：“来，上车！”
　　“哦，好。”我诚惶诚恐地应着，从这个女孩身边走过，手脚并用地朝车后座爬去，因为我的身子略胖，所以扭摆了好久才终于在后座安稳坐下，令那个麦色皮肤的女孩大翻白眼。我连忙朝她点头赔笑，表示抱歉，她才摇了摇头，一把抓住车门，矫健地飞身坐入副驾驶座，轰地一声关上车门。

　　“文熙，”坐在驾驶座上的夏晓莹转回头，伸手朝麦色皮肤女孩一摊，“尚雨洁。”接着她又朝我一指，“雨洁，文熙。”
　　尚雨洁转过头来，瞥了我一眼：“不是姓达吗？”接着，两个女孩子就开始无缘无故地笑了起来。
　　我陪着干笑了几声，没话找话地问道：“呃，我是机械系的。尚雨洁，你是……？”
　　“建筑系。”尚雨洁头也不回，只是朝我摆了摆手，“叫我雨洁吧，或者Rainy，简单点儿，美国都这么叫。”
　　“嗯，对，你也叫我晓莹好了，或者Emma。”夏晓莹转头朝我微微一笑。

　　“哦……，那……你们……”我下意识地想着自己名字的简单叫法，却发现自己是两个字的名字，根本无从简化，只叫一个字实在太怪了，“你们还是叫我文熙吧。”我思索再三，只得老老实实地开口道。这句话顿时令两个女孩子笑了起来。
　　“怎么没起个美国名字？这样叫起来多方便，就叫你Sea吧。大海，听起来都气派。”夏晓莹点起一根香烟，叼在嘴中，随手发动了汽车。
　　我对于起外国名总感到不适，听人叫自己文熙快二十五年了，忽然改成Sea，还以为在叫别人呢。不过既然是夏晓莹改的，当时我根本没有反抗的理由，于是我的英文名字从此便是Sea了，虽然很少有人知道，我的所有朋友仍然叫我文熙。
　　“去哪儿？”夏晓莹将车缓缓开出停车场，含糊地问一声，随即吐出一口烟圈。虽然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换档，她仍然好似整暇地抽着烟。
　　“Supersaver。”尚雨洁不等我开口已经出了声。好男不和女斗，我不敢有异议。虽然来美国已经两个月了，但是我都只是步行到公寓附近的越南店和泰国超市去买一些冷冻食品，方便面，青菜和香肠来凑活度日，因为我既没有炊具，又没有车，也不太会做饭。对于遥远的美国超市，我从来不曾问津。今天因为夏晓莹，这将是我第一次踏上远离校园的征程。


日期：2010-04-27　11:34:10

　　夜色如漆，涂抹在这座只有20万人的美国中部城市的街道上，除了公路两旁的街灯，我只能看到零零星星的住房灯火。路上车不多，虽然坐在敞篷车上，我只能听到扑面的风声。没有发动机的噪声，没有汽车喇叭的轰鸣，一切都异样的安静。迎面而来的晚风敲击着我的眼镜，我感到镜片一点点沿着鼻梁朝上移动，如果车速再快一点，说不定这幅眼镜会爬过我的额头，随着夜风飘向远方。我忽然有一种疯狂的想法，就让风把眼镜吹走，让夏晓莹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切，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装作毫不在意。这样也许她会感到我很傻，很呆但是却又很酷，也许她会感到我这个人很有趣，这将是一个好的开始。

　　“文熙，你学过开车没有？”夏晓莹头也不回地问道。
　　我正在仰头享受着夜风，听到她的问话，我条件反射似地答道：“呃，不会。”
　　“怎么，来这儿之前没学吗？”尚雨洁冷冰冰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