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队白了他一眼，这问题简单到不用回答。他蹲下身又仔细观察了一遍尸体，并无其他发现，于是戴上手套翻查女尸的衣裤。撩起半截体恤，女尸的肚子上露出三条环形的勒痕，几乎深深地勒进了肉里。接着又从牛仔裤的膝袋里摸出了一个因浸水时间过久而坏死的手机，以及一个粉红色的小钱包。打开钱包，里面装着两张湿透发胀的百元钞票和一些零钱，另外还有三张银行卡，但没有身份证或其他能证明身份的证件。

　　“有银行卡就好办，至少不是无名尸了。”小张举着手电筒，嘟囔了一句。
　　卢队点了点头，有银行卡，就能根据卡号查出户主，死者的身份便可以得到证实，这倒省了不少事。他把钱包放回死者的膝袋里，站起身来，向河边走近了几步。夜风贴着水面吹来，把他两个月没剪的油腻头发，吹得翻过了额头。小张点了根烟，递来，他接了，重重地吸了两口，半条烟就化作了烟雾，飘散在了风里。
　　“老郑，今晚的事可不要乱传，你叔侄俩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你俩跑一趟所里，录个词，也好把钱拿了。”卢队的嗓音冻得有些发颤。
　　郑立华浑身湿透，同样战栗着，他和郑重与几位民警告了别，顶着大风走回渔船上。郑重撑起蒿在岸边的石块上一顶，渔船穿过入龙桥，消失在了夜幕里。
　　快速地沿河行驶，渔船不多久就泊回了早先停靠的河湾。郑立华任滚网搁在渔船上，和侄子径直上了岸，顶着呼啸的风走回了家里。
　　一关上门，郑立华就说：“重子，把我泡的那缸白酒搬出来。”郑重走进里屋，把一口小玻璃缸抱了出来。

　　郑立华取来瓷盆，倒入小半缸白酒，冲上热开水，一股酒香就弥漫了整个屋子。他闭上眼，陶醉地吸了一大口，然后脱去裤子，用毛巾浸了热酒水，拧干后擦抹身子。白酒擦身，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去鬼辟邪的法子。
　　郑立华一直擦了将近半个小时。他全身的皮肤都被擦得红扑扑的，像是蜕掉了一层皮。
　　日期：2012-1-15 10:15:00
　　三·实习记者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郑家叔侄相继睡醒了。昨夜熬到快四点才睡下，睡眠时间免不了要拉长一些。洗漱好后，简单吃了午饭，叔侄俩一起出门，往镇上派出所去了。
　　来到派出所，找到卢队，他把郑立华领进所里仅有的一间询问室，先出示了权利义务告知，随即询问了昨夜打捞尸体的一些情况，做了笔录，画了拇指印，了结了这件事。
　　走出询问室，郑立华忍不住打听昨晚的事：“那具尸体，现在怎么样了？”
　　卢队轻描淡写地回答：“交给县局处理了，这样的案子，咱们这小地方，根本办不来。”

　　郑立华“哦”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去财务把钱领了吧，一共6000。”卢队的语气缓了下来，“老郑啊，以后要是再出事儿，我们还得找你，你也知道我们的难处，你多理解理解，多担待担待，好不好？”
　　老皱纹立马爬上了郑立华的额头，他朴实的脸上露出一丝丝纠结，双手搓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就这样了。”卢队断绝了郑立华的后路，“对了，有个记者在接待室里等着，说要采访你，你领完钱去看看吧。”
　　“记者？”郑立华惊讶起来，刚才的纠结被抛到了脑后。

　　卢队点了点头：“我还有事要赶去入龙桥，你记得去，别让人家等久了。”他晃了晃手里的询问笔录，快步走出了大门。
　　郑立华的头脑有些发懵，怎么会有记者采访我？他心里多了一丝紧张。他急忙走到大堂，找到郑重，一起去财务室领了钱。走出财务室，他站定不走了，望着大堂侧处的接待室，有些犹豫。郑重喊他：“叔？”郑立华犹疑地说：“听老卢说，那边有个记者……”郑重望着他，等着他后面的话。郑立华略显尴尬：“有个记者……说是要采访我……”

　　郑重方方阔阔的脸上忽然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厚实的笑容，他扯住叔叔的胳膊，拉着他往接待室快步地走。郑立华“诶”了一声，有些半情愿半不情愿，终是被侄子拉拽着走进了接待室的门。
　　一个齐肩秀发、嫩黄上衣的清秀女孩坐在接待室的长椅上，头埋着，注意力集中在膝盖上铺展开的一张报纸上。一个精致的嫩黄色的提包搁在她均匀白皙的大腿旁。
　　郑重咳嗽了一声。那女孩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一拉一拽、姿势奇怪的两个男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微笑，看着郑立华说：“您就是郑老伯吧？”
　　郑重把叔叔一拉，让他站到自己的前面。郑立华干皱的老脸上挤出一抹羞涩的笑容：“我就是，叫我名字就行，名字就行。”可他却忘了介绍自己的名字。
　　女孩把报纸折叠了一下，放在长椅上，端端正正地站了起来，鞠了一躬，伸出白皙的右手说：“您好，我姓林，是《城乡周刊》的记者，想对您做一下采访，打扰您了。”郑立华伸出手去，握住了林记者的手，感觉像握住了一块温软又清凉的玉，吓得他一接触立马就缩了回来。

　　林记者微笑着问：“这位是？”郑立华赶忙介绍：“这是我的侄子，叫郑重。”
　　“你好。”林记者友好地伸出了右手。郑重伸出手去，与她握了。
　　“郑老伯，我想就捞尸的事采访你一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
　　“都方便，都方便。”郑立华赶忙说。
　　“那我们去镇上找个地方坐一坐吧。”

　　日期：2012-1-15 10:16:00
　　十分钟后，三个人坐在了镇上的罗师傅饭馆里。
　　面对桌上的菜肴和啤酒，一向随意的郑立华却显得局促起来。郑重开了一瓶啤酒，也不招呼，闷住瓶嘴，仰头就是一大口。
　　林记者笑着说：“郑老伯，郑哥，你俩一定要吃好，别客气，动筷子呀。”
　　郑立华连忙抓起筷子，连声说：“感谢，感谢。”
　　林记者又笑了：“今天是我要借用你们的时间，说感谢的应该是我。”她开了瓶酒，把郑立华身前的杯子满上了，要给郑重倒，郑重伸手拦住，示意自己就用瓶子喝。林记者笑着称赞：“郑哥好厉害的酒量。来，咱们先一起碰个杯吧。”

　　两个杯子和一个酒瓶清脆地碰撞在了一起。
　　一杯酒下肚，郑立华紧绷的老骨头舒展开来，局促感走了大半。他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虽然刚吃过午饭，但肚子一点也不觉得饱。他一想到竟有一位这么漂亮的记者坐在正对面，采访自己，就忍不住咧开嘴，实在地笑了起来。
　　吃了几分钟，闲侃了一些家常话，林记者把话题拉到了正题上：“听卢队长说，老伯今后不打算捞尸了？”她问的很直接，即便在饭桌上，“捞尸”二字也丝毫不住修饰，这大概是做记者一行的一贯风格。
　　郑立华一愣，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叹着气说：“我嘛，早就不打算干这个了，这一行又累又晦气，谁愿意去受这个罪啊？”
　　“不过我听说，这一行的收入还是相当可观的……”
　　郑立华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不赞同：“人人都说有赚头，可哪有这回事嘛？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那张捞人的滚网，上面的钩子一个就5块钱，接触到死人的钩子大概有200个，这200个钩子都要摔掉的，1000块钱就等于没了。要是偏远一些，算上交通费、运船费，我弄一次下来，也就收入千把块钱，在咱们这一行里，不算贵！再说，也不是每个月都有人淹水吧。”

　　林记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话题一扯到自个的行当上，郑立华就拉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了：“这世道，和死人打交道，是上不了台面的行当，以前老熟的人，现在见到我都躲得远远的，唉，他们怕和我走近了，也沾染上晦气。我也怕干这行太久了，晦气积得太重，回头到了阴间，可是要遭报应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