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停尸柜，郑重静静地看着叔叔的脸，这张曾经有怒有笑、无比鲜活的脸。林曦站在他的身旁，看着已去的郑立华，心里凉飕飕的，而生平第一次置身于停尸房中，寂静刺激着她的大脑头皮，更是令她情不自禁地感觉害怕。这样静默地看了好一会儿，郑重终于默默地合上停尸柜，两人走出了停尸房。

　　郑重又在昨天夜里坐过的那张长椅上坐下来，头瘫靠在墙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上昏暗的白炽灯。林曦在他旁边陪着，安慰他说：“郑哥，你宽心一些，我想……老伯在天上，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为他伤心。”
　　郑重深深地呼出了郁塞在胸口的气，闭上了双眼。郑立华从水面上消失的画面，又从记忆的脑海里抽取出来，在他的眼前不断地放映。他还是想不通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时他站在桥上，正对着下方出事的水面，但由于桥面离水面有十几米，因此看不清水里的确切状况。郑重的心里一片纷乱，想着想着，他忽然有些怀疑了，说不定当时水里并没有异常，叔就只是正常淹水而已。

　　林曦见他脸色痛苦，眉心凹下去一道竖痕，不知该不该再安慰他。她想了想，说：“郑哥，你别这样纠结……”
　　“我叔绝对是遭人害了！”郑重忽然一声大吼，把林曦吓了一大跳，浑厚的吼声在走廊间反折回响，经久不休，走廊尽头的管理室门口探出一个头来，看了看走廊里的状况，喊了声：“小声点，吵什么吵？”想必他是在忙什么，喊完就缩了回去。
　　日期：2012-1-16 15:47:00
　　林曦被吼得思维愣了愣，想了想才说：“水里什么也没有啊，老伯怎么会被人害呢？”
　　“叔一定是被人害了，我感觉得到。我叔在水里捞尸捞了七年，连笨重的尸体都能从水底拉上来，只不过两个落水的孩子，怎么会难倒我叔？”
　　“说不定……人总有失手的时候。”

　　“不可能，那样缓慢的水流，绝不可能，水里一定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郑重的眸子在眼眶里左右反转。
　　“那要不要再去水里看一看？”
　　“我昨晚去过了，可是没有发现异常。”
　　“那怎么办？”
　　“有人在水里害了我叔，绝不会让证据留在水里。”郑重转过脸，盯着林曦，“我要挨家挨户去问住在河边的人，总有人知道那两个落水的孩子是谁。”

　　他站起身来，大声说：“我去入龙桥，林记者，你要不要一起去？”
　　林曦小小地惊慌了一下，她没想到郑重会突然这样问自己。她想想学校还没开学，杂志社那边也没有什么需要她去做的事，而且安排她来浮水镇，就是来采访捞尸人的。她潜意识里希望能更进一步地完成采访任务，如果能弄明白这件案子，说不定会是一则相当有吸引力的新闻。想到这里，她站起身来说：“那你别叫我记者了，就叫我林曦吧，我跟你去。”她性子里的好强劲被激发出来。她同样觉得郑立华被淹得有些蹊跷，打心里想弄明白这件事。

　　两个人走出医院，在县车站买票上车，不多久就来到了连接入龙桥的三岔路口。两人下车，用较快的脚步往入龙桥上走去。
　　在他俩的前面，有四个老大妈在赶路，其中有一个一边走还一边在缝鞋垫。四个大妈走到桥头时，快步地沿小路往桥底下去了，桥下方传来了熙熙嚷嚷的吵闹声。
　　郑重觉得有些不妙，桥底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俩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赶到桥头，看见桥底下聚集了不少人。水边泊着两只带蓬的打渔船，人堆的中心有四个人，正在争论着什么。
　　走到人堆边上，郑重认出了争吵的四个人中，有两个穿着警服，是浮水镇派出所的卢峰和张平，还有一个是中午才找过的周承贵，另一个四十岁年纪，上身套一件松垮垮的白色背心，下身穿一件打有方块补丁的灰蓝色短裤，模样看着有几分眼熟，但郑重在牢狱里呆了两年，一时倒认不出是谁。
　　“拿不够这个数，我们得亏，不下水，不得下水。”
　　“以前老郑也才要四千，少你们一半多，他还没说亏呢？”

　　“老郑是一个人，我们是两个人，分下来一人五千，没比老郑多多少。既然出不起，打电话叫我们干什么，老郑不是要的少吗？直接喊他来得了。”
　　日期：2012-1-16 15:48:00
　　只听了这简单的几句争论，郑重已大概明白了事情的一部分。看起来今天的金龙拐又吞噬了一条生命，郑立华已经不在了，派出所的卢峰只好打电话找镇上的其他渔民来捞尸。郑重忽地想起眼前穿白背心蓝短裤的中年男人是谁了，这个人叫刘远国，是浮水镇上除郑立华和周承贵以外，仅剩的另外一个以打渔为生的人。如今尸体已沉于水底，不打捞不行，周承贵和刘远国铁了心要借此敲一笔。卢峰掏出手机，又一次联系了还未赶到出事地点的家属。电话的另一头，家属悲声恸哭，这一刻，区区一万块钱，早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了。

　　悲痛的家属不希望出事的亲人一直浸泡在水里，不做丝毫的考虑就答应了一万块的要价。但卢峰心里不愿意。以前郑立华在时，捞一具尸体，从来都只要四千元，即便下水摸尸，也只多加一千元而已。可现在郑立华前脚刚走，周刘二人后脚就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一万，如何不让卢峰气愤。家属虽然同意了一万元的捞尸费，但卢峰却看不惯周刘二人的嘴脸，心里十分不情愿，挂了电话，却说：“人家家里也不宽裕，死人的事就已经够伤心了，你俩就不要趁人之危，再落井下石吧。”

　　周承贵不理不睬地走回船板上，坐下来抽起了旱烟。刘远国的脸色阴得像是见不着光的天，不回答也不说话了。他俩不约而同地用沉默来回应卢峰。
　　卢峰的心里憋了一团火，却又不能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发作出来。回头有你们好受的！他心里狠狠地想，咽了咽喉结，准备软口了。
　　这时，人群的外围有一个嗓音叫了声：“我来捞。”
　　乡亲们一起扭头，看见了站在高处的郑重和林曦。如久旱逢甘露般，卢峰看到了救星，大叫说：“郑重，你来得正是时候！”他心里想，郑立华刚刚出事，这时候又有人淹死，本不该叫郑重来的，而且他们原本也没打算通知他，但现在郑重却不请自来，而且还要主动捞尸。郑重自个愿意，卢峰当然求之不得。
　　郑重和林曦走进人群围起来的圈子，卢峰感激地握住他的双手，说：“老郑才出了事，我不好麻烦你，所以这里出事了我也没有叫你。”
　　郑重理解地点点头，问：“这一次是什么情况？”
　　卢峰和张平原本是跟随县公丨安丨局的刑侦人员一起走访游仙湖周围的居民的，顺便商量一下如何打捞出事水域的事。没想到刚在一户院子里坐下询问时，外面就传来“有人淹水了”的大喊声。卢峰等人一起冲到湖边，湖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人早已沉入水底有十几分钟了。出事的整个过程，卢峰也是听桥上的目击者讲的，他便把所知道的情况大致说给郑重听了。

　　日期：2012-1-16 15:4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