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难理解,当后来这位白发老将自刎于大漠之后,当噩耗传来,大汉帝国的子民为什么自发地举国哀悼。人民不会也不应该忘记李广,在那个人命如草芥的疯狂时代,因为有了这位神奇的飞将军,多少百姓免遭杀戮迁徙,多少家庭免遭颠沛流离,多少孩子可以长大成人。
遗憾的是,甚至连对李广推崇倍至的司马迁对其如此伟大的功德也处于完全的无意识状态,——这个民族后来两千年间杀戮轮回、治乱复始的命运可想而知。
当然这并不能怪司马迁,事实上,即使是当事人李广当时对自己的价值也是茫然不知。按照李广射杀猛虎的武功和胆色,加上手下士卒“为之死”的团队战斗力,大汉帝国以砍杀匈奴首级论功行赏的制度其实对李广来说是非常公平的。但是奇怪的是,李广仿佛天生不具备主动出击、斩敌擒虏的能力和运气。事实上在李广的军事生涯当中,凡是抵御匈奴进攻都能迎难而上、克敌制胜,而主动出击不是无功而返就是寡不敌众。
元朔六年,到这一年汉武帝登极已经十八年了,这是个吉利的数字,然而汉匈之间的战争仍然看不见尽头。
这一年,大将军卫青统帅大军从定襄出击匈奴,李广以后将军的身份参与了出征。
通过文景两代的休养生息和长达几十年的战争历练,汉帝国的军队积蓄了充足的物质基础和战争资本,这次出征汉军斩获颇丰。“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这次匈奴的脑袋和俘虏再次成全了一批帝国的军事干部,很多年轻同志得到了封侯,从此依靠或大或小的封地进入了不劳而获的剥削阶级。而李广的这次出征更像是一次驴友的野外旅行,——自始至终匈奴都没有出现在李广的视线当中,李广经过长途跋涉最后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洗净征尘,一无所获。
又过了两年,元狩二年,李广再次以郎中令的身份带领四千骑兵从右北平出发进攻匈奴,这次李广的搭档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旅行家、丝绸之路的开拓者张骞。这时的张骞因为协助大将军卫青征讨匈奴而立了大功,已经被封了博望侯。后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再次发生,当郎中令李广和博望侯张骞兵分两路深入匈奴腹地几百里的时候,匈奴左贤王率领的四万铁骑突然出现在李广的周围。
四千对四万,这个数字对比对李广军中的所有人来说意味着两个字:死亡。
让我们回到两千多年前,西汉武帝元狩二年初夏的那个下午。
当天的天气相当晴朗,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问题是白云下面跑的不是几匹马儿,而是四万多匹战马,这就让人们不由得胆战心惊了。
“匈奴!是左贤王的旗!”,有人惊呼。
四千个人的舌头在一瞬间彷佛被炙热的太阳烤干,四千个人的尊严被匈奴剽悍的铁骑践踏在畜生脚下,死亡的焦灼气息在年轻的汉军中迅速蔓延。
面对十倍于己的强敌,一个人的恐慌是自然的心理和生理反应,而四千个人一起恐慌那就足以构成灭顶之灾。
这时至少有两个人没有感到恐慌,而是感到愤怒。他们是老李家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李广,一个是李广年轻的儿子李敢。
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灾难,说什么都是废话,只有果敢的行动才能稳定军心。
李广看了儿子一眼,父亲坚定而愤怒的眼神激活了李敢体内继承的战争荷尔蒙。
“谁跟我来?”,李敢大喝一声,拔出战刀,两腿一磕战马,单人独骑窜了出去。
在李敢的身后又有几十个年轻人跟了上去,他们是李敢在军中的死党,此时坐视不顾必将带来比死更可怕的耻辱。
四千个恐慌的年轻骑兵在阵前看到了有生以来最震撼的场面,——几十个和自己一样年轻的伙伴在李敢的带领下像箭一样射向大海一样辽阔的左贤王大军。
很快李敢带领的勇士们仿佛沉入大海的小船,消失在黑压压的匈奴铁骑当中。李敢杀入的敌阵左侧骚动了起来,对面那淹没一切、不可一世的匈奴铁骑组成的大海终于开始涌动。
远处传来兵器的碰撞和恐怖的惨叫,这样的视死如归的突袭勇气固然可嘉,然而理智一点看待这个问题,这种突袭又与自杀有什么区别呢?
日期:2008-8-7 9:34:22
死亡和生存,荣誉和耻辱,在四千名士兵们年轻的心中开始了博弈。
“李敢?李敢!”
汉军和匈奴的骑兵们同时惊呆了,他们看到一匹浑身沾满鲜血的战马从匈奴大军的右侧突了出来,战马上是浑身沾满鲜血的李敢,而李敢的身后十几名同样鲜血淋漓的骑兵紧随其后,从匈奴大军中鱼贯而出。
李敢的战马像狂风一样飙到汉军的阵前,带回来了匈奴的鲜血和汉军的荣誉。敌人的血从李敢的战刀和盔甲上滴下来,染红了脚下的青草。
李敢在阵前挥刀大喊“胡虏易与耳!”
四千骑兵欢呼雷动,生存还是死亡在此刻没有那么多选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李广知道儿子的胜利只是打了左贤王一个措手不及,四千对四万的遭遇战不可能如此容易对付。
四万匈奴铁骑只要同时放箭就足以吞没四千条年轻的生命!
刻不容缓!
李广马上下令士兵们围成圆环形战阵,一致对外举起盾牌严阵以待。这是匈奴牧人们在草原上遭遇狼群摆出的阵势,非常简单却非常实用。
果然,此刻回过神来的左贤王暴跳如雷,四万对四千,居然被几十个年轻人在自己的阵中打了个通关,这正应了那句老话:猛虎入羊群,这要是传到单于王廷自己岂不是成为草原上的笑柄?
“前进!”左贤王一声令下,四万铁骑同时向李广的阵前突进,烈日下的草原仿佛一个无边的露天迪厅,匈奴的马蹄奏响了重金属的死亡乐章。
“放箭!”,进入有效射程的匈奴铁骑同时举起了弓箭。
那箭雨遮天蔽日,太阳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掌遮住,匈奴帝国的二号首长左贤王的愤怒作如来神掌状从天而降。
汉军的骑兵和战马如同遭到冰雹袭击的庄稼顿时倒下了一片,哀号不断。
还击的时刻到了!
另一个箭雨云团从李广这边向左贤王大军飘了过去,左贤王大军也倒下了一片。这样的对射拼的是实力,反复几次对攻,很快汉军一半以上的骑兵倒下了。
烈日下的草原变成了红色,血腥的气味熏得年轻的士兵止不住地呕吐。
更要命的是汉军的箭消耗掉了大半,剩下的箭根本不可能支持到黄昏。
黑暗,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黑暗降临。
只要能坚持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汉军就能获得喘息的机会。
双方反复的对攻使得两军的距离越来越近,此刻李广看见了对面左贤王在众多将领的簇拥下正指挥军队进攻汉军。
战机就在眼前!
李广命令大家弯弓搭箭,蓄而不发。
李广自己悄悄地拿起了那只著名的“大黄”弓,开始向对面瞄准。
“大黄”弓长六尺三寸,周身发出暗黄色的金属光泽。传说大黄弓能在百步之外伤人,三十步之内射出的箭可以洞穿青铜盾牌而射杀对手。
偏西的阳光照耀着大黄弓和它的主人,古铜色的弓和古铜色的男人,像一尊雕塑,在落日的余晖下发出低调而坚硬的光芒。
左贤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吼一声侧马掩入阵中。左贤王身边的一员裨将“应弦而倒”,箭从背后穿了出来。在紧接下来不到二十秒钟的时间内,大黄弓如同自动步枪一样连续发射出了七箭,左贤王身边的七名裨将以不同的姿态从马上摔了下来,并发出了七声不同音色和音高的惨叫。
左贤王的中军乱作一团,开始回撤。
左贤王的怯懦导致了匈奴大军的溃退,很快四万铁骑就撤离到了大黄弓的射程之外。
李广又一次以自己的对决于两军阵前的勇猛顽强和面对死神的从容不迫,为自己的属下争取到了一个仍然活着的夜晚。这次帮助他实现奇迹的还有他同样出色的儿子,年轻的李敢不愧于这个阳刚的名字,他和父亲一起继续了家族的传奇。
夜色降临,一轮弯弯的明月高悬在血腥的黑暗当中,显得异常孤独。
月色苍白,勾住过往。
在那个与死神为邻的夜晚,幸存下来的士兵非常惨,而他们的统帅李广的表现非常帅。
“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自是服其勇也。”
第二天身心疲惫的汉军再次迎来了左贤王的疯狂进攻。
如果以这样的战绩回到单于王廷,李广必然会成为草原人民心中的雄鹰,而左贤王必然会成为可怜的兔子。
可是他是左贤王,在广阔的匈奴草原上仅次于单于的左贤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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