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霜菊的心已经不是狂跳,而是开始虚弱,她不住地暗暗地给自己打气:“挺住,挺住!一定要挺住啊!我是革命烈士的女儿!”想到这层,她一下子有了底气,思路也大为畅通,于是清了清喉咙,高声说:“我叫李霜菊,我爸爸是李林涛,我妈妈是赵新,他们都是共产党员,在1948年光荣牺牲了。小时候,我确实受过张云昭的照顾,可是从十五岁开始,我已经脱离了张家,因为我认识到了他的反革命嘴脸!我要独立!我要继承父母的遗志!我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彻底的无产阶级战士!所以,我热爱劳动、热爱集体、热爱人民、热爱无产阶级、热爱毛主席、热爱毛主席的著作!我今天来,就是要批判像张云昭一样的‘牛鬼蛇神’!”
李霜菊越说越铿锵,说到后来,不知为何,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人们再次哗然,纷纷议论:“原来她就是李林涛的丫头啊,怪不得,怪不得这么硬气……”
几个红卫兵以及他们身后的头目,听了李霜菊的话也是一惊,因为李林涛的大名,岂止麒山镇,就是在影州地界也是有一号的。他们的脑袋飞速旋转,思量着怎样将这对话继续下去。
这个空档,略微平静下来的李霜菊,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又补充说:“张云昭被押到县里,我先前就知道,因为县里有我爸爸的几个战友,他们要革张云昭的命!这是上个月我到县里,团长高叔叔亲口对我说的,临走时,叔叔们叮嘱我要革命到底,我现在穿的军装,就是他们送给我的!”
人们又是一阵哗然,并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啧啧声。
“你敢保证你没撒谎?!”一个红卫兵终于发问。
李霜菊一昂头:“不信你可以到县里去问!打电话也行!”说这话时,她的心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暗暗祈祷:无量天尊、阿弥陀佛、马克思保佑,如果他们真打电话,几位叔叔可别给说漏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造反派头目,眼球在李霜菊身上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后,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暂且相信你的话,既然这样,你就接着批判吧,我们要看看你是怎样彻底革他们的命的。”
李霜菊怔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好!”说完,她开始在老庙祝一排人面前踱步,脑中则飞速地寻找对策。当走到魏子豪面前时,她才猛然想起,自己上台是为了什么。
哎,兜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可很多圈子不得不兜,而且还得有能力去兜,如果不兜,或兜不好,自己就得被兜进去。
李霜菊用手一指魏子豪,大声说:“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帮他彻底改造!”说完,不等人们多问,便开始了对毛主席思想的有声复习,而且在复习当中,针对魏子豪的出身和表现,她会不失时机地将最合适的语录抛出,引导他说话,说那些“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的话。
此时的李霜菊,才更像平时的李霜菊,先前的怯懦和恐惧荡然无存,她已经入境了。
期间,台上、台下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愣一愣,几个红卫兵已经听得有点找不着北,造反派头目赶紧翻出《毛主席语录》偷偷地翻看、对照。台下,几个胆大的无产阶级泼皮窃窃私语:“别管咋说,不服不行,卫营那鬼地方真他妈出人才……”
日期:2010-08-31 18:57:58
16
李霜菊开始系统而又灵活地运用毛主席思想的时候,苏淑文刚刚完成严肃、系统的思考。
上午张一凡来过,告诉她要“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地改造自己,让自己成为无产阶级人民的一员;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对她的爸爸和魏子豪的改造有所帮助。
刚开始的时候,悲痛的苏淑文对于张一凡的这种表现有些诧异,但很快她就豁然开朗,明白了张一凡的苦心。于是,一直对《毛主席语录》不太留心的她,开始有所思、真正地有所思。
她是一个既单纯、开朗又不乏敏感的人,所以她给人的印象,有时是活泼大方、爱说爱笑,有时是沉静寡言、端庄内敛。现在,思考让她把单纯和敏锐融合在了一起,那么她思考的产物,既接近了纯粹,又充满了忧虑。
她的忧虑在于,爸爸和魏子豪能否从心底改造自己?假如他们能从心底改造自己,那些造反派是否认可他们的改造?
想到这层,她又忐忑不安起来。出去走走?却不知该走向何处,况且出去的话,会惹母亲担心;但这样呆坐,又实在煎熬。她站起身,在自己的小屋中来来回回地走着,此时此刻,她忽然盼望能有人像张一凡那样,来启发和开导她一番了。
想到张一凡,苏淑文充满了感激,同时有些愧疚,因为她知道张一凡是一直爱着她的。
“可是,这怎么能怪我呢?”她喃喃自语。回想一下,自己从小到大,在张家度过了太多快乐而充实的时光,对于张一凡和魏子豪,她不是没做过比较。她喜欢张一凡的稳重和平易,以及他偶发的奔放的才情;但她更喜欢魏子豪的潇洒和果敢,以及他随手可及的诙谐和写意。她与张一凡常有默契,但默契只是默契,是默默的契合,并不能使她激情澎湃;而与魏子豪偶有的共鸣,却能让她热血沸腾。她觉得,魏子豪的性格更男人,更近乎英雄,更像人们津津乐道的年轻时的张云昭;张一凡呢,则像是少年老成的兄长,或心有灵犀的朋友。所以,在魏子豪降伏了那匹烈马后,她的激情便再也遏止不住,与他一起投入了滚滚的爱河之中。
遨游爱河的感觉,那是相当美好的。苏淑文的浪漫情怀,撞在魏子豪的特立独行、潇洒诙谐和果断勇敢上面,就像铁块遇到了磁铁,难分难舍,缠绵不已。
但人不能总是乘风破浪地遨游、不能总是挥洒豪情的,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人需要在平和中度过。苏淑文是能够平和生活的人,但当她的平和遭遇魏子豪的忧郁,就像微风遇到了浓雾,无法将其吹散,也无能使其融化。
后来,苏淑文知道,忧郁的魏子豪才更接近真正的魏子豪。他忧郁,是因他的出身;他豪情四射、潇洒跌宕,很多时候是为了掩盖他的忧郁。那么,五年间,苏淑文也渐渐地走在了平和与忧郁之间。
是啊,恋人是那么忧郁,她怎么能够平和得下去?而正因为恋人忧郁,她又不能随着忧郁下去,以加重恋人的负担。可是,她还能怎么办呢?她的单纯明朗,无法引领魏子豪走出忧郁,不仅无法引领,有时还会触痛他的忧郁,使他焦躁起来。那时候,对于张云昭讲过的一个故事,她才有所理解。
故事说的是一位僧人向禅师请教问题。
僧人问:“宝剑打好初胚以后,还没磨以前怎么样?”
禅师说:“没什么用。”
僧人又问:“宝剑未磨不能用,磨完以后怎么样,是不是就可以大用特用了?”
禅师回答道:“触摸不得。”
魏子豪的忧郁,就是那触摸不得的剑锋。
魏子豪的出身确实令他受到排挤和鄙视,可他的性格和才华也确实令人刮目。即便,没有那些张扬的性格和出众的才华,他就一定要沉浸在自卑之中吗?苏淑文一直无法理解,魏子豪为什么走不出身世的阴影,要知道,他父母的名字也是刻在功德碑上的。
其实就连魏子豪自己,有时对自己的自卑也非常憎恨,所以在几次焦躁之后,他都会向苏淑文道歉。并且近年来,他的情绪已略有改观。
可现在,文革开始了。功德碑被推到,魏子豪的出身被晾晒在大庭广众之下鞭笞,他那忧郁的剑锋正惨遭锤击斧砍。
苏淑文不敢想象,他将如何渡过这一关,她甚至担心,他会被活活气死。
“不会的不会的,子豪不会的。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像一凡说的那样,帮他一起跨过这道坎。”苏淑文喃喃地祈祷着,泪水汩汩而出。
这时,她愈加认识到,“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从思想和言行上“彻底改造自己”,是魏子豪惟一的生路。
爱河,是令人惬意怡然的花香,是令人望而不及的彩虹,是令人携手徜徉的空气,是令人触摸不得的剑锋。如今,花香寂灭、彩虹消逝、空气紧张、剑锋遭毁,或真或幻都已经难得。只有那肆意流淌的泪,为爱河作着注脚。
若干年后,非著名武术大师天下无剑有首歌这样唱道:
爱河啊爱河,没有优和劣的区别
爱河啊爱河,只有泛滥和平静这两种方式
爱河啊爱河,只有干涸、淹没和承载这三种结果
爱河啊爱河,是你造就、成全了爱,还是爱造就、成全了你?
爱河啊爱河,本无所谓有无,我所以爱上了你,只是因为我爱上了你。
日期:2010-09-03 17: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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