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母亲来接的我,我直奔医院。因为奶奶已经在重症监护室了,所以家属是不能随便看望病人的。我到了监护室门口,看到父亲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那椅子还是普通病房的好心人给他的。爸爸看到我也哭了,我清晰得记得,他搂着我的肩膀,说,“遥遥,人一生就是这样,生老病死,以后爸爸也有这一天的。” 听到父亲这样的安慰,本来一路上强装出的坚强顷刻被击碎。
我固执得说,“不会的,不可能的。”真的不敢相信,就几天前,奶奶还和我视频,还说等着我带孙女婿回去见她,现在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我回去的时候,奶奶还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虽然情况已经很危险了,但我叫她,我说,“遥遥回来了,我来看你”的时候,她的眼皮会翻动,我安慰自己,我并没有失去奶奶,她还活着。
我回去了,父亲稍稍能松一口气。毕竟他也快60了,身体经不起折腾。于是,我开始了陪夜的工作。白天,我就复习学业,我不能放弃,回了美国,我就得期末大考了,晚上,就睡躺椅。身体上的辛苦根本不算什么,大学的时候,为了赶实验报告,我在试验室都睡过好几个晚上,我想我还是个能吃苦的女人吧。但心理上的压力和折磨却是无穷无尽的。每次监护室一有人进出,我就不安地贴近玻璃门去看。在医院的晚上,我觉得过得无比的漫长,真是不晓得希望在哪里。
本来说好我一到就给ZACK和GRACE去电话的。但一进医院,我整个脑子就只有监护室,根本管不了其它的了。当天晚上,我已经在医院陪夜的时候,母亲从家里给我打国内的新手机号码。医院里能接手机的地方信号也不好,断断续续。母亲的意思是,晚上我美国的一个朋友打电话去我家,(因为回国前,我不知道国内手机号码,所以把家里电话留给了ZACK和GRACE)。妈妈说,那个人说着一口洋泾浜,她听也听不懂,大致就是问问我到了没有,什么的。我一猜就知道是ZACK,因为我所有美国朋友里就他一个还能说几句中文的。妈妈还热心得把我手机号码也告诉了他。 当时,全家人都集中在奶奶的身上,所以即使ZACK打了电话过来,我父母也没闲暇去揣测我们之间的关系。
虽然我不是医生,但我很清楚奶奶的状况,真的很不好,除非奇迹,否则我真的就要失去她了。但那个时候我就是拼命得欺骗自己,说不会的,只要我在奶奶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从小是爷爷奶奶带大的,那种祖孙之情从某种方面来讲,更胜过父母之情。爸爸是家里的长子也是独子,而我又是他唯一的女儿,可想而知,爷爷奶奶有多宠我了。像很多80年代出生的独生子女一样,很多从父母那里得不到的腻爱,是爷爷奶奶完完整整得给了我。再加上我出国之前,父母关系一直不好,对我而言,爷爷奶奶家才是我最大的避风港,是我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
我不敢在父亲面前哭,更不敢在奶奶面前哭。大概在我回去的2天后,老太太曾经清醒过,毕竟心脏病不像中风,当含氧量高的时候,人的神智是可以很清楚的。奶奶看到我很高兴,她还说,“阿拉乖囡总算回来了。” 听到奶奶这样的话,我鼻子一个劲得发酸,真的好恨自己。奶奶小时候对我那么好,我却这么早就离开她,去追求自己的生活,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得到。
一个人在医院的黑夜,我总是会想。林遥,你还有必要回美国吗? 回去了还有什么呢? 失去了念医的机会,签证没有着落,甚至我在美国最牵挂的那个人都离开了我,我回不回去,真的不重要了吧。 回头看看自己的人生,除了失败,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我父亲一直说,一个女孩子最重要的两个资本是貌和才。貌是父母给天注定的,而才才是我自己可以追求的,可以改变的。我从来都知道,貌不会是我的资本,所以我拼命学习,以此来让自己优秀。像SAM说的,他喜欢我身上那种执著,固执和野心,他认为我是个有魅力的女孩,而从不会痴迷于我的外貌。但如今,好像我唯一的资本都快成负资产了,于是我对这个人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再加上奶奶的事情,我终于知道绝望的滋味了。
也是在我回去的第二天晚上,我接到了ZACK的电话。
看到号码我就知道是他,1开头的。
“你还好吗?”
我深吸气,“不好,很不好,糟糕透了。”
“很抱歉,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我要失去奶奶了,SHE’S DYING。” 我开始哭,抽抽咽咽,“怎么办?” 当时我在家里,准备换个衣服,洗澡之后再去医院接班。
“不会的,都会好起来的。”
“不可能的,奶奶好不起来了,我也完蛋了。我不想回来了,再也不要回美国了。”或许有些赌气吧,但我对回美国的事,真的没有当初离开时那么担忧,或者说积极了吧,我觉得自己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不行,” ZACK当下就打断我,“听着,遥,你只是太伤心,太累了,你会回美国的,你回来的事一定会顺利地。”
我搞不懂,ZACK为什么在很多困境下,永远可以那么乐观,甚至是幼稚得乐观。
我边哭边说了些什么,“ZACK,我要走了,去医院。”
“这么晚?”
“我要去把换爸,他年纪大了,陪夜太辛苦了。”
最后他鼓励几句,我也就挂了电话。
日期:2009-11-25 12:17:54
其实一回去,父亲就催着让我办返签的事情,大家此刻的心情都很矛盾,想把我留下,却又希望我能回美国继续升学。我之前从没在国内办过美国签证,一切步骤对我而言都是陌生的。即使是回了家,我依然觉得自己是在孤军作战,但在父母的面前,我除了坚强以外,没有另一个选择。
ZACK几乎一天几个电话,很多时候因为在医院,我都不方便接。有时候信号不好,才HELLO了几下,声音又没了,我也就懒得再打电话回去了。
每个电话,我们几乎都在重复同样的话,“我不好,”, “你会好起来的。”
这些电话的重要性,并非是我们究竟聊了些什么,而是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让我可以不用避讳痛哭流泪。反正那个时候,也不讲什么面子不面子,难看不难看的了。既然ZACK已经看过我很失态的样子,再怎么,他也不会太吃惊了吧。
第4天,我接到他电话,他说他要来中国。
我不敢相信,他居然要来中国,而且只是因为我的缘故。
他说,“我昨天就去办签证了,明天就能拿了。”我从来都不知道办签证可以是这么一件“轻松”的事情。后来在我逼问下,他才说,“我交了些钱,办了加急。”其实不只是“一些钱,”其实他是费尽心思,和签证官好说歹说,甚至,我们结婚以后我再一次问他这个“签证玄机”的时候,他说,“因为我当时告诉他们,我的未婚妻家里出了急事,我必须去中国帮她。”
我 听了他要来中国,当然很感动。但理智上,我还是当下就拒绝了,“ZACK, 你不要来。我没有办法照顾你。”在这种时候,我和家人的精神都很脆弱,大家只能不停互相安慰,互相欺骗,来让自己相信一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我现在自己一片混乱,你来了,我根本没有办法顾你。”
“你忘记了? 我来过中国的,还是H城,我很熟悉的。” 他很熟悉吗? 剧他来中国,都8,9年的事了,就算是我3年没回国,再踏上这片土地,还是会有些陌生。我又如何能放心让他这样贸然来中国呢?
“你别再烦我了,我现在压力已经大得快要暴掉了,你来了,我什么都帮不到你。”
ZACK一个劲说,他很熟悉中国的,他有很多朋友在我们这个城市的,“你不用担心,酒店机票的,我网上都已经办好了。”
已经? 我怎么就不知道他是这个顽固得一个“行动派”呢?
我累了,不想吵,也吵不动,“随便你了,要来就来吧,我什么都不想管了。”
我永远是刀子嘴,豆腐心,外加劳碌命。他要来,我不可能不理不睬的。先是打电话给我爸爸,他也是一愣,好在,我之前在父母面前提到过ZACK几次,他们对这个名字而言,总不算太陌生。 我想,父母一定立刻就能猜到几分我们的关系,但他们却没有刻意说破。爸爸说,“让人家来家里住吧,毕竟一个外国人,和你又是熟人,来家里方便一些。”
我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得解释,“他不是因为我才要来的,他本来就来过中国的。”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