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位倒是说干就干。祝枝山转眼叫来了柳树头,说:“兄弟,我们今天晚上要弄个诗会,想相烦你去老唐家帮着请个假。”
文征明一听,说:“那我也去,你们应该带上我。”
祝枝山趴在文征明耳朵边说了句话,文征明立刻改变了主意:“好吧,那我帮着请假去。”说罢一溜烟跑了。
唐伯虎就奇怪了,问道:“胡子,你跟他说什么他跑得这么快?”
祝枝山六个指头伸出了四个,得意地笑道:“四个字,有女人来。”
唐伯虎哈哈大笑起来。这文征明从小家教太严,不敢随便出去玩,一听到女人,那就更如听到了洪水猛兽,断断没有尝试的念头。
很快就要过年了,来找沈老师求画求字求对联的人相当多,沈老师应接不暇,孩子们就算放了假。两个人趁着乱,偷偷跑出了沈老师的家门。出门没几步,戏就来了,唐伯虎拄着树枝,眼睛微闭,在地上轻轻点着。祝枝山呢?手搭在小唐肩膀上,一瘸一拐,六指指儿端着个大破碗。哪儿来的碗呢?为这天祝枝山蓄谋已久,早就在真叫花子那儿花了一文钱买过来的,一直放在书包里。这哥俩点头哈腰,刚出了这条街碗里就有七八个大钱了,大家好像心都挺好的。祝枝山把钱拿出来揣怀里,碗中就剩一枚钱。他说:“无数前人的经验告诉我们,碗里钱多了,别人就不爱给了,觉得咱们贪得无厌。所以留一个钱效果最好:已经有好心人给钱了,那我也不能落后么,榜样是有力量的。”
唐伯虎点头道:“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转过街角,唐伯虎就跟祝枝山商量:“你去叫张灵行么?我家离他家太近,我怕被我爹发现,那咱这美好安排就全泡汤了。”
祝枝山笑道:“根本就不用去找他。”
唐伯虎顺着祝枝山的指点往前看,远处雪地里,竟然躺着一个人,穿得破衣拉挲。那不是张灵又是谁?
俩小子嬉皮笑脸跑过去,围着张灵看。张灵一直闭着眼睛,知道有人过来,张开一个缝瞄了一眼,叹口气:“我还以为是大款呢。”
“守株待兔啊?”唐伯虎问,“你不冷么?”
“别捣乱。”张灵说,“我这装刘伶呢。本来想全裸的,看看实在太冷,好歹还是穿了件衣服。”
祝枝山把他拉起来,说:“这么着是不行的。这里没有啥大款,都是普通老百姓。想要大钱咱们得换地方。”
“那去哪儿啊?”张灵问。
“你们就跟我走得了。咱们得赶饭点。”
小哥儿几个由祝枝山带路,向前走去,由城西就奔了城北,走得浑身是汗,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吴县的富人区。哪儿啊?那就是著名的胜地虎丘。这虎丘一带,聚集了不少园子,都是巨富豪门盖的风景别墅,随便一圈就是一大片地,所以有钱人都爱往这儿跑。尤其是快过年了,请客聚会,装风雅扮高人,这儿就是集散地。这帮人出手没零钱,全大刮刮响的大宝钞。但有一条,普通要饭的不敢往这儿来,怕被人当盲流给收了,那就得衙门大牢里过年了。这几位不是年轻么?不知道深浅,也就啥都不怕了。
走得离虎丘近了,祝枝山叫停,然后说:“现在开始入戏……预备……齐! ”
唐伯虎立刻开声唱起了莲花落,张灵和祝枝山随后跟上,那歌词是:
适意行,安心坐,渴时饮来醉时歌,困来时就向莎茵卧。日月长,天地阔,闲快活!旧酒投,新醅泼,老瓦盆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对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
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谁惊破?离了利名场,钻入安乐窝,闲快活!南备耕,东山卧,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
这词儿大家都熟,那是元曲儿里的节目,在当时就跟流行歌曲似的。小哥儿几个又默契,你一句,我一句高低错落,还越唱越来劲了。随着那小节拍,瘸子瞎子醉鬼,哥儿仨东歪西斜,特有节奏地就上了千人石,奔了可中亭。
这可中亭是当年南朝宋文帝给和尚们施粥的地方。那次一帮和尚在千人石上听讲经,皇帝就在旁边等着请和尚们下了课喝粥,谁知道那老师不自觉,没完没了地拖堂,眼看过了正午才散场 。和尚的规矩,过了中午就不能吃东西了,结果把皇帝给惹急了,心说我这粥你们不喝就馊了,那不白熬了?多费柴禾啊 。于是皇帝说:“别走别走,现在正好是中午,不算犯规,赶紧吃。”就为这句话建了个亭子,“可中”就是正好是中午的意思。
那大过年的,把可中亭包下来吃饭,赏雪赏月的,只能是大款。
只见那亭子上,点着盆巨大的炭火,摆着酒席,周围围坐着几个中年人,全穿的缎子面的大棉袍,鸡鸭鱼肉,美酒水果,一应俱全,中间簇拥着一个齿白唇红的锦衣少年。唐伯虎一看就认出来了,熟悉啊,都穆都少爷啊 。心里暗叹一声,怎么一要饭就碰见他。
第十五回 恶搞
这一大群人,正在看都少爷的文章呢。想必也是读书读得久了,拿出文章给大家看,一则让人提提意见,二则也显摆一下自己家有读书人。众人正摇头晃脑一个劲儿地说好,三个叫花子突然走了进来,吓一跳。
这祝枝山大大咧咧,歪歪斜斜上前大声唱道:“高朋满座英贤相怜。忍辱不敢埋怨薄贱。故乡有路没盘缠,今哀告望怜念,全取我两文钱。”
唐伯虎听了,“叮叮当当”敲起破碗来,张灵也喊:“行好行好,行好就说吉利话。”
本来一大帮人玩深沉品评文章呢,这一来,气氛全给搅了。都穆眼尖,一眼看见唐伯虎和张灵,赶紧拽他爸衣服:“就是他俩。”
老财主没反应过来:“谁俩啊?怎么回事?”
“上次放学路上劫我的……就他们……”都穆越说越紧张,直往他爸身子后面钻。
财主明白了,一下子跳起来:“你们给我滚得远远的,没长眼么?没看见这里都是有身份有背景有来历的人么?再不走叫人抓你们! ”
要是别的叫花子,早就屁滚尿流跑得远远的,偏偏这哥儿几个没吃这套,祝枝山还凑上前去,看桌子上的纸:“呦呦,看文章那?字儿写得不错嘛……谁写的啊?有才有才。”
财主正要发作,在座的一个中年人开腔了:“你也会看文章?”
“当然。”祝枝山摇头晃脑地说。
“那你觉得这文章写得如何?”中年人又问。
“写得好啊 。就好比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祝枝山煞有介事。
中年人点点头,笑了一下,没吭声。
“行了行了,这叫花子挺会说话的,给俩钱得了。”都穆老爹从怀里掏半天,掏出俩大钱儿来,突然停下,“等等,这钱也不能白给,我们不能惯这白拿白吃的毛病 ……人得靠劳动挣钱,你还会什么啊?”
祝枝山心里极为气恼,怎么走这么远的路,又碰上给小钱的了?心里生气,脸上倒是没露,笑嘻嘻地说:“这位老爷,小人以前也读过书,这不要过年了,要不咱给老爷写副对联?”
财主想想:“也行。”立刻唤酒家拿了红纸黑墨铺在桌子上,让祝枝山写。祝枝山拿起笔,在嘴里舔了舔,蘸了墨,写下两行大字:
明日逢春好不晦气;
来年倒运少有余财。
两行字一写完,大家的脸色全变了,有这么咒人的吗?都穆他爹气得直哆嗦:“骂人啊?诸位,我得叫人抓人了。”
祝枝山倒并不慌张,扔了笔,朗声念道:“明日逢春好,不晦气;来年倒运少,有余才。谁骂人了?好词儿啊 。”
满座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只有财主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把两枚铜钱往桌子上一丢:“行行,好词儿好词儿。”
唐伯虎看见都穆的老爹犯抠,心里开始赌气,心说你不就是拿不出钱么?今天还真跟你较劲了。
于是高声说:“不仅能写,我们还能画呢。尤其是我,别看虽然瞎了……那不是瞎,散光而已,闭着眼睛都能画。”
中年人立刻说:“好啊,盲画,今天可以开开眼了。”
说罢立刻叫人铺纸研磨。这唐伯虎却说:“别麻烦了,小的不用笔墨,用这个……”他拿起桌子上的铜钱,沾了沾菜里的酱油汤,在纸上龙飞凤舞地——画了一坨大便。
大伙正吃饭呢,看见纸上出了这么个黄澄澄的大宝塔,都皱起了眉头。唐伯虎装瞎假装看不见,在大便下面随便加了几笔,结果就变成一个大海螺,那个时候叫做海蛳。他又拿起另外一枚铜钱,沾了点鱼汤,在海蛳上面按来按去,结果那海蛳壳上的花纹,就变成了钱纹。
海蛳这东西,现在是美味,当时的人不怎么爱吃,因为吃起来麻烦,得用剪子把它屁股的尖尖剪掉,再拿根铜线啥的捅进去,那肉才能出来。
小唐画完了这个海蛳,兴致却起来了,拿起毛笔,在旁边写道:“非螺非蛤亦非蛏,海味之中少此君;千呼万呼呼不出,只待人来打窟豚。”
窟豚——就是屁股的意思。唐伯虎的意思还不明显么?你这个大抠门,怎么说都不出血,就得让人打屁股。
在座有文化人啊,刚才看见大便想吐,忍着呢,现在终于全吐了出来,笑喷了。
到了现在,大伙儿全看出来了,这小哥儿几个不是善茬儿,哪能两文钱就打发啊?那中年人问:“请问这位……兄弟,尊姓大名啊?”
“我姓铁。”祝枝山说,“名叫拐李。怎么样?熟悉吧?”
“那您呢?”中年人问张灵。
张灵说:“我——刘伶啊,你们也都认识。”
轮到唐伯虎,唐伯虎何等聪明,虽然在装瞎,但已经看出这中年人是有来历的,而且态度比较善意,有意要结交这几个小要饭的。于是说:“我是个比较低调的人,我不太出名,不过我是刘伶的兄弟,我叫张灵,字梦晋……我,有点散光……”
他是有心想把张灵给推荐出去,自己和祝枝山已经认识梁储了,算是有了靠山,也得给张灵找一靠山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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