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子，我有一点担心。”老顾的紧张并没有随着学业的顺利完成、拔罐的告一段落而有丝毫减弱，但他这次紧张，倒也不能完全归于他的“紧张强bao症。老顾是我们专业签约最早的一个，大四第一次招聘会还是第二次，老顾就签了。青岛一家大型制造企业，业内也算小有名气，找公关、策划，老顾专业相关，在校成绩好，英语六级，人看起来又十分牢靠，两三轮笔试面试下来，顺风顺水就签了，据他讲还PK掉了不少省内知名高校的学生。大陆企业人事体制比较严格，上来就要老顾签五年，还得上交档案、毕业证，虽说也是大型企业，但老顾初出校门，连企业门都没进过，一下子签出去五年，难免心里不犯嘀咕。

　　“五年是有点长，要是三年还成。”
　　“是啊，万一不好，我走都走不了，违约金得好几万。”
　　“唉，反正都这样了，而且，这样一来他们也不大好辞你了。”
　　“唉。”
　　“而且，老顾，我觉得这种企业挺适合你的，感觉你干住的面比较大。”

　　“呵呵。”
　　“真的。”
　　下午五点，食堂里还没有开灯，老顾像是坐在一层灰蒙蒙的影子里，他在那影子里讪笑。
　　“真的，老顾，你觉得什么公司更适合你呢？小广告公司？4A？还是媒介？”
　　老顾坐在黑影里，面无表情。
　　“新海怎么也算上是家大企业了，各方面应该都比较稳定，保障好，你又不是能闯的，去不挺合适吗？”

　　“前段时间我过去了一趟，他们人事部接待的，闲聊时候，我问你们公司现在是什么体制啊？是国企还是民企？还是股份制？是谁控股啊？他们那个领导，好像是人事部长，倒也挺实在的，他轻轻的跟我说，‘小兄弟，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现在到底是什么体制’”。老顾说的慢悠悠的，说完就苦笑。
　　“是有点儿奇怪呵，”在两个大学毕业生看来，这事儿的确是有点奇怪，“唉，他们公司现在运营的不是还不错吗，所有制乱点儿就乱点儿吧，以后乱的事情可能多了去了，我在LODO也是，从策划到创意到媒介到收费，就没有和课本上一样的。”
　　“唉，秃子，这可能就是他们说的现实吧。”老顾基本也不吃东西了，就是苦笑。
　　“没事儿，只要福利不少你的就完了呗，以后的事情，只能边走边看了。”
　　“嗯。”
　　“放心吧，老顾，有句话我早就跟你说过，不知道你还记得吧。”
　　“什么？”
　　“你这种人，多少年后，很难混得很好，但是也不太可能混太差。你放心吧，因为你就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你的素质马虎虎算中上等，你一辈子按部就班的混，混个一二十年，差不多也能混个处长了，起码也能混个科长吧，你别小看，我们厂里的那些中层别看工资不高，但都很滋润，你跟他们似的，混个小康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我是国企子弟，爸妈所在的企业虽然早已政企分开，但企业领导还是用着处长、科长的称谓，当然，他们和党政机关里的处长、科长是没法比的。

　　“嗯，是吗？”黑暗里，我看到老顾的眼睛，总算闪了下光彩，他嘴上是疑问，但我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那意思是，“我觉得也是”。
　　“你以后的生活，肯定是中等偏上，放心吧。你用不着紧张，哈哈，要说紧张，我这样的才应该紧张呢。”
　　老顾笑了，这次是善意的笑，“你现在不很好吗，总算进大广告公司了。”
　　“嗯，有时候真的想不到，可能是命吧。我现在当然很满意，可以后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我们不是一种人。”
　　“算了，别管了，好好干就是。”

　　“嗯。”

日期：2010-08-12　12:38:05

　　回到宿舍，房间里没人，可能都跑去隔壁打牌了。我坐在上铺上，看老顾在下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收拾东西，真是要走了。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
　　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不必过份多说，自已清楚，
　　你我到底想要作些什么；
　　不必在乎许多，更不必难过，
　　总究有一天你会明白我……”
　　黑豹的《无地自容》，大学四年听老顾放的最多的歌，本来很少听摇滚，听老顾放得多了，慢慢竟然也喜欢听了。据老顾说，他也和我一样，听得多了，就喜欢听了。
　　老顾听黑豹的时候，是十六岁的时候。那时候，老顾还是美术生，毛发漆黑坚硬，裹着肮脏牛仔裤的美术生，用他的话说，我在我那群哥们儿里面，绝对算干净的。高中成绩差强人意，大概搭在本科沿儿上，他紧张或许考不上本科，便被人劝着学了美术，第一年没考上，他便去了一所美术学校复读。那是座位于山东中部的藉藉无名的城市，学校坐落在城外的半山上，在圈子里倒是小有名气。那得益于他们的校长，大一的某一天，老顾坐在床上，跟我讲起了他。这是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出身贫寒，用老顾的话讲，“比我们家穷多了”，但天分很高，高考第一年就考上了央美，于是，他爹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我不知道，当时也没有想起问他，没有房子的那几年他们家人住在哪里，只知道，那段时间不是很长，两年，或者三年，他很快崭露头角，靠卖画还清了欠款，毕业没多久，就跑回老家，创办了这个学校。他脾气暴躁，学生都怕他，他让学生帮他干活，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看谁不顺眼，非打即骂。

　　“那学生就由着他打吗？”
　　“由着，你要是反抗，你就得滚蛋了，就不用考学了。”
　　“非得在他那儿学啊？”
　　“他水平很高，如果他觉得你可以考上，你只要好好跟着他学，就一定能考上。考不上也没关系，他在美术界认识很多人，还可以帮你找关系，拿钱就是。反正，他一定有办法让你考上。我就在他那里学了半年，他就跟我说，我好好跟他学一年，他保证我能考个美院，天美这样的肯定没问题。”
　　“那你怎么不跟着他上？”
　　“想想学美术还是太贵，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还是回去复课，考个一般的大学。”是的，可能老顾爸妈会为了他上学卖房子，但老顾自己绝对不会。
　　“他打过你吗？”

　　“没，我老实，而且经常帮他干活，他对我还不错。”
　　“噢。”
　　“他知道我家境不宽裕，有时候也帮我……他还资助了不少学生，那些能考上又上不起的。”可能老顾觉得他把他校长描述的太霸道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关于他校长的讨论，他的最后一句是“他老婆很漂亮，非常漂亮。”
　　就这样，那段日子里，他和他那群穿肮脏牛仔裤的哥们儿，在一起画画，在画画的时候听黑豹，伍佰，在休息的时候就听老狼、许巍……

日期：2010-08-12　14:08:42

　　老顾说，画画的时候听黑豹很有感觉，很发泄，很带劲。在宿舍里听黑豹的时候，他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唱，“……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一样迷人一样美丽；慢慢的放松慢慢的抛弃，同样仍是并不在意……”我不喜欢听他唱《无地自容》，他的调子比窦唯差不多低了一个八度，他的声音不是从喉咙底部喊唱出来，而是在喉咙中部哼唱，挤出来。黑豹是彻彻底底的发泄，他不是不发泄，他是压抑着发泄，那是一个纠结，非常纠结。

　　“不再相信，相信什么道理，
　　我不再相信。
　　不再回忆，回忆什么过去，
　　现在不是从前的我。
　　HI…YE……HI…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