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从岔路边插着的那几个稻草人身旁走过时，我忍不住又仔细看了看它们。虽然做得也很精致，但比起立在新舟家田里的那个稻草人来说，总感觉它们似乎还欠缺点什么。
　　下到那条红泥土路后，我刚往前走了没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同时有一条人影从路的那头飞奔了过来。
　　是新舟。这家伙，居然跑来接我了。
　　“我回屋喝水的时候没看到你人，就猜到你上这来了。”抹了把颔下的汗水，他苦笑着埋怨道，“怎么样？总算满足你好奇心了吧？”
　　“凑合吧。”我冲他眨了眨眼，又从裤兜里摸出了赵老爹给我的那小药瓶，拿在手里轻轻晃了晃，“看，赵老爹给的，敷伤良药。”

　　新舟不屑地撇了撇嘴，道：“算起来，我们村最空闲的就是他了，不用下地种田，一年里扎那么几个纸人就行，抵我们累死累活地种上十几亩田。这老头大概是闲腻了，成天不是做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是背个药篓子漫山遍岭地挖草药。”
　　“别这么说，我看他人挺好的。”想着赵老爹的热心，新舟的这番话让我颇有些不快。
　　“呵呵，这倒是。”这回他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赵老爹人是挺热心的，但就是有些怪怪的。”
　　“怪怪的？是因为他给稻草人穿衣服吗？”
　　“这只是一方面。整个村子里那么多人，就他一个人离群索居于此，和所有人都隔着一段距离，你不觉得奇怪吗？”

　　“或许有人的就是喜欢清净点吧。”我仍是替赵老爹辩护着。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又使劲地摇了摇头：“总之他就是个怪人，我觉得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第二一八章 稻草人之神韵

　　我没再说话。新舟嘴皮子动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我俩一路无话地回了村里。
　　在从那农妇家门前走过的时候，我不忘去还拐杖，不想她手一摆，笑眯眯地道：“家里还有，这根送你。”
　　对此我又是一番道谢。
　　等回到家，自然少不了姑父姑妈的一顿批。在挨批的漫长过程里，我表面上连连点头说是，心里却惦记着屋外立在田地里的稻草人。等吃过午饭，趁着新舟一家午休的片刻，我拄着拐杖来到了那稻草人跟前。去赵老爹家走那么一趟，我感觉自己在想法和见识上都有了变化，再观察它时，我开始不自觉地拿它和别的稻草人做比较，细看之下终于发现了区别所在。

　　是一种神韵。盯着它的脸看得久了，会感觉从那张脸上流露出了一种特别的神韵，这使得它很逼真。而这种神韵，恰恰是其它稻草人所不具备的，所以它们显得很虚假。
　　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赵老爹曾经说过的，他屋子里的那些纸人还不完整。他所指的……是不是就是这种逼近真实感的神韵呢？
　　可这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我又盯着那稻草人看了半天，除了感觉它越发地真实起来外，始终瞧不出其中的门道来。
　　赵老爹到底往这个稻草人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呢？

　　“对这个稻草人这么感兴趣吗？小心被它给迷了心窍哦。”新舟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这么早就起来了？”看着他头顶草帽、提着镰刀朝田地里走去，我心底不由得浮起了一丝羞愧。其实从小我就有这种感觉，他和我不太一样，不像我这样成天吊儿郎单地，比我要懂事得多。他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要不是为了分担家里的经济负担，不可能上完高中就工作的。我想如果我俩对调一下身份的话，他现在应该是在大学的教室里认真听课，而不是在这乡下的田地里帮父母收割麦子。


第二一九章 稻草人之骚动

　　“要抓紧了，一直这么拖着不好。”丢下这句话，他将帽沿一压下了地。
　　没多久，姑父和姑妈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像个局外人般，站在边上怔怔看着他们一家顶着烈日在田间劳作，忽然感觉自己完全是多余的，无趣之下不由得悻悻地回屋里头换药去了。
　　之后又是极度无聊的一天。
　　到了晚上，因为我的呵欠连天，我和新舟匆匆下了几盘棋，便早早地熄灭灯睡下了。

　　虽然没下地干活，但我却觉着很累很困。所以这一次，基本上我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睡至半夜，屋外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这股骚动声越来越大，入耳之后的感觉就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我身上爬，浑身都不自在。难受之下，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窗前，顶着一颗发胀的脑袋迷迷糊糊地往外看去。
　　窗外的田地里头，挂着沉甸甸稻穗的麦秆在那剧烈的摇晃着，最终成排地往下倒去，似乎有什么正在啃食着麦秆。
　　我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往那麦田里看。
　　在那匍倒的麦秆上爬行着的是一条条深褐色的大蜈蚣，电线杆般宽大的背上泛着一层青光。

　　我看得冷汗直冒。就在这时，我身后骤然间响起了一个嘶哑而又苍老的声音：“你看清楚了吗？”
　　我循声猛地回过了头去。
　　是赵老爹，可又有些不太一样。他的身形却不再是之前那副瘦瘦小小的模样，而是变得异常地粗实异常地高大。
　　再仔细一看，那是一副用稻草做成的身子，身上穿了一件白衬衣已经被水气侵蚀成了一种淡淡的黄色，上面还沾着几根草屑和数点黑泥。
　　而他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正骨碌碌地盯着我看。

　　“啊——”我大喊一声，如发癫般在床头猛地坐了起来。

第二二零章 稻草人之滚圆的脑袋

　　原来只是噩梦一场。
　　我伸出手来，轻轻拭干额头上冒出的一层细汗，同时感到脚上的伤口处有些发痒，痒得我直想伸手就挠。
　　但我还是忍住了。
　　这是我长期培养出来的一种习惯，不管蚊叮虫咬还是皮肤过敏，身上痒了强忍着，因为越挠只会越痒，挠过之后还可能伤口感染，所以还不如不挠。
　　成功憋住了这股子痒劲，我刚想伸个懒腰再躺下接着睡，却忽然感到屋子里有些古怪。

　　房间里太安静了。或者说，新舟的那部床上太安静，安静得有些异常，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
　　哪怕是最起码的呼吸声。
　　“新舟？”不安之下，我试着低声呼唤道。
　　没有丝毫的回应。
　　“新舟——”
　　屋外却传进来了一声同样的呼唤，细微，但是清晰。
　　这一声古怪的呼唤引起了我的好奇与注意。
　　是谁在哪呢？

　　接下来，我就像在方才梦里做过的那样，慢慢地来到了窗前。
　　但我的头脑却是清醒的，甚至比白日里都要清醒。
　　按捺住胸前那颗砰砰乱跳的心，我刚要伸长脖子往外看，不想一颗滚圆滚圆的脑袋忽然从窗台下冒了出来，两只如杏仁般长而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也盯着那颗脑袋看。
　　因为我看到那双眼睛里满布了血丝。
　　此时我和这颗脑袋之间就隔了一扇玻璃窗。在如此近距离下打量着它，打量着那双眼睛，我又有了新的发现。

　　那些血丝像极了植物的根，又细又长，同时分叉开来，向前延伸。
　　“新舟——”那颗脑袋忽然张开嘴说话了。一开口，透出了一股泥土的气息，其中还夹杂着些许令人作呕的霉味。
　　但我却没有避开。
　　因为我已经完全吓傻了。

第二二一章 稻草人之猛然醒悟

　　“盛坤？”不知过了多久，我耳边传来了新舟的声音，“你怎么又跑窗子边上来了？”
　　他这一声喊让我回过了神来。
　　而玻璃窗外，已没有了那颗滚圆的脑袋。
　　没有了那颗脑袋的遮挡，窗前田地里立着的那个稻草人现了出来，依旧是随着微风在那轻轻地摇曳着，像是在月光下盛开的一朵形状奇怪的花。
　　我侧着头看了看正站在我身旁的新舟，一脸迷茫地问他：“刚才你上哪去了？”

　　“刚去了趟茅厕。”新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窗外，问，“怎么了？外面有什么东西吗？”
　　“嗯……没什么。”我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我刚醒来，头……”
　　“头有些晕对吧？”新舟冲我眨了眨眼，“昨天晚上你也是这么说的，这几个晚上你怎么天天头晕啊？”
　　他这番玩笑话让我忍不住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上回头晕是借口，这一次可是真的了。

　　当然，这些我是不会和他说的，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趁天还黑，咱抓紧时间再睡一会。”
　　“恩恩，睡觉可是件大事。”新舟连连点头地道。
　　在爬上床的时候，我猛然间醒悟了一件事。
　　我知道了，为什么先天夜里能够看到那稻草人的一双眼睛。
　　因为一开始它根本就没戴草帽。没有了草帽的遮盖，月光自然能够照射到它的脸上，我能看到它那一双眼睛也就不足为奇了。随后，等我再看时，它的头上已经多了一顶草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