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明月光》
第26节

作者: 陆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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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艺搭台主要是靠庙会。每年农历五月二十是三圩镇的都天庙会,那是全镇的盛会。都天庙会是纪念唐朝张巡的,不过长这么大,我也不知道三圩镇和张巡有什么关系。迎会的这一天,四乡八邻的一大早就赶到三圩了,每个三圩人家里都要来好几个亲戚。方圆几十里卖针头线脑的、各种小吃的也登场亮相了,他们不想失去这一年当中最好的商机。每年迎会的前几天,也是我家最忙碌的日子,父亲要多储备一些卤菜,为五月二十准备。母亲常这样说,有得忙,才有得噇嘛。家家户户早早吃了中午饭,做好了看会的一切准备。庭院门口,早早都点好了的斗香,烟雾袅袅。一张小方桌,摆满了的供奉的西瓜苹果香蕉等水果。人们找好了有利的位置,或站或坐或蹲,等待着庙会的仪仗队伍。

  来了,来了。仪仗队浩浩荡荡,连绵好几百米。先是几十辆摩托车开道,然后是几个壮汉抬着都天菩萨的塑像过来了,据说都天菩萨有金胆银心,灵验得很。接着是举着“肃静”“回避”牌子拿着刀剑戟叉的“天兵天将”,气派威严。再后面是舞龙队、打链抢的、挑花担的、荡湖船的,应用尽有。
  田嫂每年都挑花担子。田嫂排头,七八个姑娘跟在后面,扮像个个是京剧花旦。花担子的扁担很软,挑的人要晃荡起来,能够进退自如,轻盈流畅,富有节奏。这里面是有诀窍,步伐很是重要。王木匠是跳判官的。他这套功夫是和师傅田木匠学的,师傅年事已高,只有靠他了。跳判官不容易:两根长竹篙,上面绑着一个有铁把子的小椅子,四个人抬着,王木匠蹲在椅子上,扮演判官。前行之时,判官在晃动的椅子上要做出各种带有舞蹈性的动作,时而倒立,时而仰面朝天,单脚勾住椅背。动作突然,出人意料。这都动作都很危险,确实要有点体操的底子。

  迎会的当天早上,会争烧头香。谁起的份子钱多,就归谁。抢不到的会感到失落万分,只有等明年卷土重来了。抢到的,高高兴兴,起个大早,捧了个大猪头去都天庙,后面跟着一帮善男信女,吹吹打打,呐喊助威,甚是壮观。去年烧头香是周爱华的母亲,花了两万元。反正她儿子有钱。
  山高皇帝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三圩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着。总体来看,三圩人思想趋于保守,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有在麻将场上,你会看到一个开放的三圩。三圩的麻将把各种来法兼收并蓄,真的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海纳百川”,确实,他们有海一样的胸怀,接受外来思想很快,只要外面有新的来法,管你“硬自摸”、“硬清浑”、“杠开杠冲”,三圩人一点就通,一玩就精。不同的年龄、不同收入、不同兴趣的人选择着自己的来法。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想,耳濡目染,我能不会一点麻将嘛。
  久违了,三圩镇。

日期:2010-06-03 14:21:53

  39
  “近乡情更怯。”是的,走在镇上,我有些紧张不安,心怦怦直跳。我的家在镇区北边,从街中心的小巷进去,拐两个弯便到。三间青砖瓦房,院子不大,东厢房是个平顶,那是父亲的工作场所兼厨房。厨房里正弥漫着腊肉的香位,几口大锅冒着热气,咕咚咕咚地“激战正酣”。见我回来,“云雾”中的父亲并不意外,淡淡一笑,“回来了。”“嗯。”我鼻子里哼了一下,随即,有些失落。记得我上大学第一次“衣锦还乡”的时候,父母姐姐外甥女全部到车站接我,在飞雪冷风中等了个把钟头,就像等待着凯旋的战士。现在,把我视同路人了。

  当我把辞职的情况告诉父母时,父亲出人意料的镇定,没有成为我预料中的惊弓之鸟;母亲反正一辈子担惊受怕,树叶掉了怕打破头,目光还是那样,充满忧郁悲伤,好像在为全世界操心。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如此的淡定沉稳,也许经历的风浪多了;也许是时代变了,见怪不怪了。以前大学生跳槽、改行,可是比寡妇养汉子、男人包二奶还稀罕、还新闻。对此,我家隔壁的葛大爷颇有见地,说,现在找工作等于找相好的、找姘头,周瑜打黄盖,两厢情愿,不合适就说声拜拜。他的孙女大学毕业后工作两年就拜拜了三四次,“拜”一次,单位就好一次,现在每个月能拿三五千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父亲问我的下一步怎么“跳”。他以为我是骑马找马——有更好的单位了。我说:

  “我想创业,自己搞。我想征求你们的意见,得到你们的帮助。”我知道,父母这几年存了一笔钱,准备给我结婚用的。
  “自己搞?木板上钉钉的事了?”父亲有些吃惊、慌张,停下了手中的活,木然地看着我。很快,他又恢复了正常,但目光中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像母亲一样的忧郁。难怪,大学生自己创业这在三圩镇可不多见,现在居然摊上自己的儿子,父亲能不愁嘛。不过,愁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有用沉默回应着。我不想跟父亲更多地解释,有些东西越解释越不清楚,扯不断,理还乱。

  下午,我帮父亲去卖熏烧。我把车子推到了镇大桥的西头,这是父亲岗位——坚守了几十年的地方。烈烈寒风中,父亲泥雕木塑一般。父亲身材依旧高大,但瘦多了,剩下了一个空骨架,眼睛周围明显塌陷下去了。父亲的目光游移不定,脸上堆起笑容,他在等待着每一位可能来光顾的人。很遗憾,没有人买父亲的账——父亲的生意明显不行了。看来,三圩人真的“怀疑一切”,对于邹家熏烧的传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视作洪水猛兽。自然,父亲的笑就是别有用心、“笑里藏刀”了。终于,父亲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挺沉的。我不敢多说话,我知道“坐”对于父亲意味着什么。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卖熏烧,总是忙碌着,从来没有坐过。

  天渐渐黑了。东面不远处,谭小四摊子,簇拥了很多人,热闹非凡。生意不错,帮手也不少。墙倒众人推,真是“有事叫公公,无事脸朝东”,一群势利的家伙!西边,是李老头的儿子李小二,真正的子承父业,但和他的父亲比,除了锲而不舍的精神,生意也好不到哪去。父亲夹在谭小四和李小二之间,真是腹背受敌、夹缝中求生存,不容易啊。

  第二天上午,我在镇上转悠着。小镇多少还是有些变化的。街上的道路拓宽了,高低不平的柏油路改成了水泥路。大街南面新建了一个市民广场,让人眼睛一亮,算是三圩镇改革开放成果的缩影。三圩镇总算给外人留下了个好的形象。广场铺的是清一色大理石,黑黑的泛着青光。广场四周建有楼台亭阁,古色古香,边上栽了许多花花草草——土是新的。广场是市民健身休闲的地方,有十多个老头老太正在扭着秧歌,伴着音乐,羞羞答答。

  以前,这里是个死水沟。每到夏天,暴雨过后,这里总是屎尿横溢,臭气冲天,极大破坏了三圩镇的投资环境。后来在一位不留姓名的成功人士资助下,镇领导做了这件好事。
  下午,看了外甥女后,我准备回凤城了。父亲是个劳碌命,早早上街了,没有时间送我——生意清淡,摊子更要摆得按时按刻。骨瘦如柴的母亲用树枝一般的手从房里拿出一沓钱,说:“小鹏,这是三万。不够,以后再说。稳重些。”我小心翼翼收好钱。出门了,我又回头看了母亲一眼,目光忧郁,反应迟缓,呆在那一样。我的眼睛有些湿润,连忙掩饰一下,还好,母亲没有看到。

  再见了, 三圩,我的家乡。

日期:2010-06-04 07:18:26

  40
  在我的事业不顺心的时候,王木匠的事业倒是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我真的没有想到,如此时代,王木匠的杂牌军游击队居然也能像家乡野生野长的苦楝树,枝繁叶茂,蓬蓬勃勃,茁壮成长。存在就是合理,凤城房产价格的只涨不降,已经形成了“啄食效应”,王木匠这才有机可乘的。
  这木匠,哪壶不开提哪壶,知道我辞职了,阴不阴阳不阳地说:
  “要么,跟在我的后面,我一个月发你三千?”
  “三千?你也太抠了!呵呵。”我以牙还牙,“跟在你后面做小媳妇,‘公要馄饨婆要面’的?受不了你的气。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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