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9-25 15:40:17
第二章
当初,侯家在紫云寨只能说姓侯的人家,说侯家,在称呼上就大了些。跟村子里的所有人家一样,侯家的先祖是从哪里来的,谁也说不清。在运河两岸其它村子里流传着一句话,说的是:“要问老家哪里住,山东洪洞大槐树。”还有一种说法,叫做“老家远得没法说,大槐树上老鹳窝。”这样的话听起来,明显地带有炫耀的成分,至少是多了怀念的。紫云寨人从来不说根底上的话,他们甚至于连先有的兵营还是先有的村子也撕挠不准。也许是某姓人家是漫无边际游荡的,稀里糊涂地就在河套边缘处落了脚,后来又多了几姓人家,落脚的人家看中了这里的某一点好处,扒窝生根就成了村庄。不翻扯出处老根是有好处的,好处之一,是谁家跟谁家都没有扯胳膊连腿的关系,早来的晚到的,都在一个平字辈上。后来虽然论了辈份带了称呼,无非是依着年长年幼,为了说话方便,也许喊个哥,也许喊个叔,并不一定真的是本家本族。
侯家安家的时候,来的是一对夫妇,男人肩上有一副挑子,挑子里有磨石有戗刀,女人背的是包袱,包袱里有家当,大襟褂子的扣鼻上,悬挂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包包,包包里有一根银针,两粒红小豆。红小豆是野生的,溜溜圆,梆梆硬,还有线油哄哄的。安下家之后村里人才知道,侯家男人是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干的是磨剪子磨刀。女人是专为小女孩扎耳朵眼的,两粒红小豆按在二垂上,一边一粒,按住了慢慢揉搓。揉搓的血走了,皮薄了,趁着劲儿拿银针一戳,针鼻上是带着一根绒线的。银针穿过去,绒线留在扎透的新眼里,过了七天,绒线自个滑落了,耳垂上的眼眼跟一辈子,戴金耳环银耳环全由着家境门头。
侯家吃的是百家饭,百家饭是管晴不管阴的,不能出门挣钱了,吃的就是老本。女人一辈子没开怀,有一个儿子是在运河码头上拣的,拣的是个月娃孩,野孩子好养活,干的稀的进了肚,剩下的就是自个长大成人了。拣来的孩子进了侯家自然也姓侯,长大了娶媳妇,生下的孩子还是姓侯,这对没有生过孩子的夫妇就成了紫云寨侯家的老疙瘩。
拣来的孩子叫侯月庆,侯月庆心大心野,一个紫云寨不够他窜窜的。娘的手艺没法学,爹的手艺不愿意学,等到爹娘一死,侯月庆就成了一个游荡人。侯月庆离开家,先跟割头叫街的背过褡子,还跟扎针搬罐子的当过托,还跟抽检算卦的跑过集头,还在窑子里提过大茶壶。叫街的要肚子不要脸,当托的咒爹咒娘不脸红,跑集头的嘴里能跑马,吃过窑姐饭的认娘不认爹。游荡了几年,手底下还是没攒下钱,不过,侯月庆倒结识了一个无本生利的师傅。师傅是个挖坟掘墓的,挖坟掘墓要眼力也要胆量,当然也要力气。这几样都是自带的,不算本钱,挖出来的东西一倒手,卖了就是钱,钱全是利钱。侯月庆跟师傅干的第一个活,是挖一个上吊死的新媳妇,新媳妇死在婆家。
师傅选的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这叫偷风不偷雨。夜幕闭合,荒野一片死寂。他们钻进一片杂树林,杂树里林里有个低矮的窝棚。侯月庆心里砰砰的,一遍一遍地追问师傅是不是真弄准了。师傅从怀里摸出酒壶,滋润润地咂了一口,说:“我摸得清亮亮的,刚过门三天的大户儿媳妇,娘家看着婆家下的葬,里三层外三层,从头到脚戴满了……”师傅又给他传艺,传的是,新墓一个掘法,老墓一个掘法。还说这一行里最讲究的是开地穴,要是不懂行的生坯子,折腾半夜也见不到棺材。师傅讲得口顺,又要熬着等时辰,连跟死尸亲嘴的话也说了。师傅说自个是当兵的出身,还说当兵的睡觉摸腚唇,看见个老母猪也是双眼皮。师傅说:“不是跟你吹,我这一辈子,会喘气的女人没摸着,不会喘气的女人我亲过不下二十个。凉阴阴的还真是个味……”这又使侯月庆大惊大喜,心里也不砰砰了。时辰到了,风也越来越大了,一个隆起的新土坟墓出现在杂草丛中。师傅趴到地上,用耳朵贴近地面听了一会,站起来作了个动手的姿势。坟头挖开了,棺椁露出来,师傅摸出一个绳套,绳套套在自己脖子里。师傅说:“撬盖。”侯月庆捏住鼻子看死人,师傅跳进棺内,弯腰套住了女尸的脖子。女尸脸对脸靠在师傅怀里,由着师傅脱衣服摘珠宝,侯月庆看得眼直。
师傅死后,侯月庆回紫云寨买了几十亩地,还到紫云寺许了愿,还娶了媳妇,算是要安生过稳当日子了,当然,他也从来不跟人说在外边干的啥差事。
侯月庆又打起官地的主意,官地的主意不好打,侯月庆想了很多办法。先想的是送白,白的是银两,银两能换黑的,黑的是土地,土地有收成,收成一转手又成了白的。可是侯家没有多少白的银两,有个三瓜俩枣的也舍不得出手,这样的办法想了也白想。侯月庆就耐着性子等机会,一等二等,等来的机会是两家的兵营闹社火。社火有个传说,说的是大明朝朱元璋起事后,有仗打就打仗,不打仗就玩一种游戏。游戏是在两个兵营里挑选一名鳖孙,鳖孙扮了相入场,由着两边挑选出来的勇武兵士。鳖孙是王八,王八是骂男人无能的。鳖孙忽儿装大闺女,忽儿装小娘们,忽儿骚首弄眉,忽儿羞怯作态。两边的勇武兵士也扮了相,拦腰扎一条扎把宽的布扎带,扎带上吊一根染粗大的面布几,面布几是在火里烧烤熟了的。面布几上扯两根绳,一边一根拴在两条腿上。鳖孙在场子里蹦蹦哒哒,挪挪移移,躲躲闪闪,迎迎退退。勇武兵士变着法子戏耍鳖孙,面布几还不能挣断了,还要挺拔着戳弄鳖孙的头脸。足了兴的军营欢蹦乱跳,再打新仗,个个都把对手当成了鳖孙。大明朝到底还是败了,清兵瞧不起大明的兵,但朱元璋当年用戏鳖孙的玩艺调剂兵营热闹景,想想还真是个好玩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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