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说出口，两个人突然都觉得不是味儿了。尤其是周小乔，心眼一小，怎么听都觉得朱颜话里话外全力维持的，还是她们俩关系中那种不对等的态势，给她添堵。在周小乔跟前，朱颜一向很强势，这一点似乎不可改变。要是放在往常，周小乔也可能一笑了之，可是有时候人处困境，某些感觉是会增强和放大的，然后就会做出一些不够理智的应对。

　　当时周小乔也是如此，虽然请朱颜吃这样一顿山珍海味俱全的大餐，已经是打肿脸充胖子，但被朱颜这话一激，也就顾不得心痛钞票，话赶着话说：别的不说，以后只要吃饭，一律归我买。不过食客仅限于你我二人，你可别趁机开着队伍来呵……
　　本来也算得一句戏言，不知朱颜怎么就听得嚯然作色，收了笑容道：你这话说的，我朱颜从小到大就没占别人便宜的习惯，吃你的已经不安心了，还替你招来食客三千？再说我家也没有那么多蘑菇屯的穷亲戚呀。
　　常言只说言者无意闻者有心，这回可是言者自有意闻者更多心，再好得饭食还能吃得畅快？周小乔把朱颜的弦外之音听得清清楚楚，无非是说自己从小到大很习惯占别人的便宜，家里一大堆穷亲戚呗。本来满心难言之患，又被这样难听的话噎得不堪，小乔也黑了脸，拿出皮夹子吩咐服务生马上结账。
　　朱颜见状，当然也就势将杯盏一推，还一边催促说：中国不是都时兴付现吗，用现金多省事，还刷个什么卡呀？
　　周小乔心有芥蒂，连这话也听得刺耳，不光不打算付现，还像示威一样，在皮夹子里一大排卡中挑来挑去，最后挑出张中国银行的VIP金卡交给服务生，口中说道：现在不是更时兴跟国际接轨吗？美国人有什么，中国人就爱什么，你是不是看着觉得挺好笑呵？
　　朱颜一看周小乔真生气了，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就缓和一下气氛自我解嘲说：只怕现在轮到中国人嘲笑美国人了吧？我早知道国内的人们都说，国外回来的人有三气，说话洋气，穿着土气，出手小气。回来一看还真是这样呢。
　　周小乔不搭话，绷着脸儿坐在那儿等结账。服务生拿来移动刷卡器，请她输入密码时，朱颜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那笔钱到了没有？
　　周小乔愣了一下说：什么钱？
　　朱颜有些诧异地说：我卖车的八千美元呀，不是说好先转到你的账户上吗？

　　周小乔这些天为徐湮的事情奔忙，早把这个碴给忘得一干二净，又不愿意让朱颜觉得没受重视，只好顺口说道：哦哦，还没到呢。
　　朱颜说：以前我们老以为美国人办事效率高，现在看来只是一种谜信。
　　周小乔也随声附和：是呵，要是中国的银行，早到账了。
　　这么说其实只是闲话，这会儿她俩谁都不知道那笔钱到没到账。
　　周小乔和朱颜走出酒店，已经是满街华灯时分，跟中国所有城市一样，她们所在的城市也进入了一天中最亢奋的辰光。所有的酒楼饭店门前都停满了汽车，夜总会、酒吧、茶艺馆、美容美发厅、浴足保健中心、影剧院……林林总总的消费场所，处处灯火通明，霓虹闪烁，嘈杂的市声如潮水般涌来，把她们俩淹没其中。
　　朱颜环顾四周，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两年没回来，变化真大呀，在美国除了纽约和拉斯维加斯，这样的夜景上哪儿去找？
　　周小乔说：刚回来新鲜，呆久了你就要烦了，热闹得过火了。
　　朱颜叹口气，一语双关地说：是呵，人总是这样，缺什么，想什么，永远没最好只有更好。
　　两个人的情绪都缓了过来，但显然还没恢复到以前亲密无间的水平。要是以往，今天晚上不是周小乔去朱颜家，就是朱颜到周小乔那里，先聊它一个通宵的天，再说明天的事儿。可是这回，似乎谁都没有促膝长谈的愿望。朋友交得久了，彼此会有很深的默契，对方怎么想的，不用明说，另一方也会猜得八九不离十。
　　朱颜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对小乔说：送我回家吧，今天太累了。
　　这句话只要把人称改一改，也正是周小乔想说的。
　　在路上，朱颜用周小乔的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叫保姆到提前到楼下去候着拿行李，小乔自然明白，这其实是告诉她，不用劳驾上楼了。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久别重逢的闺密倚车别过，相约过一两天，等朱颜倒好了时差再见，口气听上去总归有些淡。
　　过后的几天，周小乔开始联系律师，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渐渐感到，徐湮的事情可能会比预想的严重得多。律师们的反映大同小异，都说这类案子以前鲜有少见，辩护带有很强的创见与开拓性，因此要价都特高。周小乔越咨询越郁闷，心中直呼钱到用时方知少。
　　等到朱颜主动打来电话的时候，周小乔一时有些晃忽，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朋友忘在脑后了。周小乔微妙的停顿，也让敏感的朱颜逮个正着，说话间已经透出明显的不快：要是我不打电话给你，你该不会把我回来当成一个梦，醒来就扔在枕头边了吧？
　　周小乔纵然反感朱颜的口气，无奈是自己理亏，也就没了脾气，解释说：这两天太忙……
　　朱颜打断她的话说：这两天？我回来几天了，你说得上来吗？

　　周小乔心中惊诧，果真不能脱口说出朱颜回来几天了。正要扳着手指头数，朱颜好像长着透视眼一样，说道：别算了，我告诉你吧，今天周五，我都回来五天了。
　　周小乔着实不好意思了，忙乱中问道：时差倒好了？
　　朱颜在那头噗哧一笑，说：杨立伟到太空转一圈，回来只怕也不需要用五天时间来倒时差。
　　周小乔自知忙里还要出错，也就苦笑一声，不再说什么。
　　朱颜可能也是没话找话，又问她的卖汽车的款子到账没有，周小乔再次思维短路，脱口而出的回答是：好像还没有。
　　朱颜的口气有些怪怪的：还没有？好像？你哪天查的？
　　周小乔压根儿忘了查，又怕朱颜兴师问罪，就敷衍说，前天吧。
　　朱颜根本不相信她的敷衍，一点也不含糊地说：咱们今天一块吃晚餐，你先查查账，见面给我一个说法。要是还没有，我就得去问美国那边了，看是买车的小子食言，还是银行方面拖延。
　　周小乔唯唯诺诺，心中对朱颜的颐指气使，已然反感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