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诚,再拿一副碗筷来。”老首长说。他等着另一副碗筷摆在了傅杰的面前,自己才拿起来筷子:“来,你也没吃呢吧?一起吃。”
“不……我,我吃过了。”傅杰变得局促不安,说老实话,他从来没有吃过这样丰盛的饭菜,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更何况是面对一个才见过两面,根本就不认识的首长的面。这让他怎么也拿不起筷子,伸不出手。
“别客气,中午你帮了我的大忙。”老首长很诚肯地望着他说,“没有你,厚诚一个人忙活不了我,说不定我现在得躺在医院里了。来,动筷子,想吃什么自己挟。”这些话里没有一点傅杰最初在卧室那儿听到的烦躁感觉傲慢语气。傅杰想了想,拿起了筷子。一来他真的饿了,他的晚饭得在七点钟左右才能吃到。通常都只是酒店早晨卖剩下的米饭馒头类的东西,配点客人吃剩没打包的残菜,哪吃过这样的东西?二来他记得临进城之前本家的一个叔叔说过,在外面有时要敢说话,上了桌子要敢吃饭,不然会让人看不起。几口饭下肚之后他吃得很大口。
“小伙子,你叫什么?”老首长问
“傅杰。”这次傅杰回答了。
“你不是沈阳本地的吧?哪儿的人?”
“康平的,乡下。”傅杰照实了说,康平县是辽宁省有名的长期贫困地方,尤其是那里的乡下,老一辈的人提起来没有不摇头的。
“康平……”老首长像在想着了什么,“你家里都有什么人?”
“我妈,”傅杰又有点烦了,他真的不愿意提他的家。他不知道自己是极度的自尊的那种人,还是极度的虚荣的那种人。反正他就是不愿意跟人提他的家。他家在他出生前就是康平那片儿的贫困户,他长大了也没能改变,让他羞愧、懊恼、痛恨!
“哦……就有老娘啊。”偏偏对面的这位老首长不识趣,还重复了一次,而且再问:“你爷爷奶奶呢?他们还在吗?年纪和我差不多吧?”
傅杰摇头:“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没见过。
“不知道?”老首长皱起了眉,话里带出了些不快。傅杰飞快地抬头瞥了他一眼,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不大恭敬,忘了自己是谁,更忘了对方又是谁。他想起来了在中午,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位老首长了,那种傲慢烦躁的声音,粗鲁强硬的举止。他突然间胆怯,觉得这人会突然间发作,把他赶下桌,甚至直接轰出门去。
可是还好,老首长叹了口气,转过了头,向厨房外面喊:“喂,厚诚,你干什么呢?快来吃啊,菜快凉了。”外面老管家答应了一声,声音并不太远,可也不在门边。老管家走了进来,也入座吃饭。傅杰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事后他才知道,老管家李厚诚极有规矩,特别懂得守自己的本分。老首长无论是和谁在谈话时,他都要离开。在他听不着谈话内容,但老首长叫一声他还能随叫随到的地方等着。
三个人开始默默吃饭,之后谁也没再说话。傅杰吃了很多,他的嘴一刻也没停,可饭菜什么味道他吃完了却没印象。只是记得这间大厨房里隐隐约约地飘散种淡淡的霉味,有些呛人似的让他不安宁,而且灯光好像也太亮了些,照得他还像是在正午的太阳底下汗流浃背,最后他是偷偷地瞟着慢慢咀嚼,好像满腹心事的老首长,好容易盼着他放下了筷子。他放下了筷子,老管家和傅杰都不约而同地不再吃了。
“傅杰,别忙着收拾,陪我出去走走。”老首长站了起来。
傅杰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对方叫的是谁。两个月以来,几乎从来没人叫过他的名字。酒店里不是叫他小傅,就是简单地冲他喊声“喂!”,从没人叫他姓名的全称。
日期:2010-06-19 17:51:31
傅杰跟在老首长的身后走出房门,到了院子里。这时正是太阳落山,晚风初起的时候。盛夏里的沈阳城就这会儿是好时候了。两个人站在台阶上迎着凉风,都长出口气。
“傅杰,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
“在酒店里干多长时间了?”
“两个月。”
“我看你干的时间就不长,以前都做什么?”
“……”
“一直在念书,是不是?我算算,现在快九月末了,你干了有两个月,七月份开始干的?考大学没考上?”老首长在前面悠闲地散步,边走边说。傅杰在他背后猛地抬起了头,这老头儿精明,都猜着了。可他别以为给傅杰吃一顿饱饭就能随便地说三道四!这些事是傅杰心里现在还流着血的伤疤,别说别人碰,他自己想一想都受不了!
没想到前面的老头儿猛然回头,正迎上傅杰怒不可遏的表情。傅杰措不及防,想躲开又来不及,想瞪着对方又没有勇气,他尴尬,他发窘,最后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到底还是个不到20岁的孩子,他觉得自己可笑透了。
老首长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的脸色变幻,忍不住笑了:“小郎中,走,咱们去后院。那才像块地儿。”
“不,首长,我得回去了,酒店里我还有活儿。”傅杰站住了,不管是强烈的自尊,还是强烈的虚荣,他都不想再留在这里。不想再和这个人谈话。
“你很忙?还有活儿?不,”老首长回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他:“你肯定是收工了,不然你哪来的时间陪我吃饭?我们散步都散了好一会儿了。好了,小郎中,我后院里还有些活儿得请教你呢。”他邀请傅杰一起走,礼数竟然非常周到。傅杰没法拒绝,和他一起沿着小楼的墙根儿来到了后院。
后院让傅杰想起了中午经过的那条荒废的老街,这里蒿草丛生,最高的竟然接近一人多高,傅杰向小楼底层的窗户看了一眼,发现这些蒿草足以挡住窗户里的视线。这时是盛夏,不要说难得的清风吹不进去,就连草丛里的蚊虫都会成群成窝地往窗户里拥。可是那些窗户都严丝合逢地关着,很显然没有住人,他的担心也都是多余。
傅杰跟着老首长钻进了蒿草丛里,他把卷着的长袖放了下来,盖住胳膊,前面那老头儿却不在乎,下身还是长裤,上身是件土黄色的小背心,黄昏的草丛里蚊虫轰地一声被惊起一大片,他连用手赶一下都不赶。至少走进去快二十步,他停下了:“怎么样?我这块园子怎么样?”他问得很有兴致。
这倒真是块菜园子,大小不过二分地,里面杂七杂八种了好多种的菜,高的是玉米,还有两架支起来的豆角,矮的种类更多,毛豆茄子生菜,傅杰仔细看了看,还有几棵胡罗卜,把二分小地弄得满满的,没分出来垄趟,就那么乱蓬蓬地挤在一起栽上了。
“还行,草太多了。”傅杰只能这么说。
“是啊,我也是庄稼院出身,可早就都忘了。厚诚给我买了种子,我就种,浇水,也给上肥,可长得操蛋。”说着他想进去,抬了抬脚又收了回来。没有垄没有趟,根本就没有下脚的地方。可见他当初种的时候是多么的外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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