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欧盟护照和非欧盟护照的人按照指示自动分成两队，前者只是例行公事，很快走得干干净净。我们这一队多是背包旅行者，各种肤色，独来独往。装备也都雷同：庞大的背包上顶着卷成圆筒的防潮垫，两边挂着涉水用的靴子，斜插着水壶。旅途疲惫掩藏不住我们对未知城市的期待，个个脸上挂着彩色的光。
　　即使同样来自非欧盟国家，那个把守海关的瑞士老头似乎也只对亚洲、非洲和中东地区的旅客重点关照。而那些长得酷似欧洲人的美国人、澳洲人也都被很快放行。一个头上包着白头巾的印巴人被盘问了足有5分钟，我身后的白人女孩等得不耐烦，小声嘟囔，快点！快点！快点！
　　我把护照递进窗口，瑞士老头看了一眼护照封面，又透过厚厚眼镜片用余光扫了我一眼，仿佛在说，哦，中国人。随后老头翻到资料页，仔细研究护照里的照片，再仔细地盯着我看。然后起身把护照上的资料页和签证页复印。这是其他人都没有的程序，麻烦的印巴人都没我这么麻烦。我朝身后女孩做鬼脸，表示我也莫名其妙并且无能为力。


日期：2010-04-01　11:12:18

　　老头复印完证件后，跟另一个高个工作人员嘀咕了几句。高个去打电话，老头回到座位，对着护照，又问了几个不是问题的问题，比如国籍、生日、年龄。问完了，说，请到旁边等一下，就叫下一个，并没有把护照还给我。
　　后面的女孩很快通关，从我身边经过时递给我一个表示同情的微笑。
　　高个打完电话，不知从哪里牵出一条德国黑背，狗鼻子在我和我的背包上一通乱嗅，这这狗仗人势的东西。
　　他让我把背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睡袋、数码相机、牙刷牙膏、被团得皱在一起的T恤……所有装备都在无声证明着它们的主人只是一个普通旅行者。
　　搜完了，高个仍不甘心，我也开始不甘心了，向来对没经历过的事情抱有极大热情，热烈期待着他的下一步行动。
　　高个想了一下，把我叫进一个空房间，开了灯。他说，请把衣服脱了。

　　T恤，牛仔裤，旅游鞋，袜子，我把衣服一件一件脱掉，脱得只剩下丨内丨裤。
　　丨内丨裤也脱！
　　全都脱完，我一丝不挂地站着，不觉得害怕或者尴尬，只是觉得有点冷。
　　看到我的“清白”，他也明白再也查不出什么，就让我把衣服穿上。
　　海关老头还我护照时，镜片后还闪烁着将信将疑的目光。
　　眼看戏入尾声，我甚至有些轻微失望，刚才还乐观地想，最好能查出点什么，然后把我遣送回国，还能省一张机票，或者让我到阿尔卑斯放羊。
　　在旅途中这样的倒霉事其实还挺多的，比如被偷啊，被骗啊，但毕竟只要人还在，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日期：2010-04-01　12:58:11

　　零一七：黑森林的女巫
　　2003年6月
　　德国，弗莱堡
　　童话中的女巫住在森林最深处，与世隔绝的世界，与现实平行的空间，他们在人类恍惚的梦中，悄然把时空转换。
　　弗莱堡市位于德国西南，要从这里转乘火车去往黑森林腹地。德国朋友告诉我，只有黑森林才能代表德国。的确，它的稳重、深沉、内敛，与德国人的精神气质保持一致，而它的幽深、恐怖、极端，也与德国人在某个历史时期的所作所为不谋而合。
　　火车在茂密森林中缓慢开行，沿途经过许许多多幽暗的隧道，在最密集的地方似乎首尾相连，而偶然出现的天空就好像从一条完整隧道中开出的天窗。瞳孔始终保持着骤然放大骤然收缩的亢奋。

　　火车在特莱伯格车站把我和我的背包甩下，继续轰轰烈烈地开动，轰轰烈烈地失踪。特莱伯格是徒步黑森林的起点。

日期：2010-04-01　12:59:56

　　车站旁是个林场，整整齐齐地堆满巨大的冷杉树。看到伐木工人把生长了几十年的大树削冠剥皮，净身后的树干光秃秃地和兄弟们躺在一起。车站旁还有一家旅行社，免费提供徒步线路地图。黑森林地区的旅游资源开发得十分成熟，可以根据游客需要，安排从几个小时到几个月的徒步线路。
　　虽然已经到了旅游旺季，可在通往森林深处的路途中，没有人与我同行。高大的冷杉树漫山遍野，像等待阅兵的战士，肩并肩站得笔直。阳光透过树冠投下阴影，风吹叶动，细碎的光影成了流动的风景。
　　森林中的泥土异常松软，生长着蘑菇、青苔，还有大多大多艳丽的红色花朵。花开得很有排场，仿佛整片森林都愿意甘当陪衬的绿叶。

日期：2010-04-01　13:00:56

　　在森林中看到几间木屋，都不算大，看样子仅能容纳一人居住。每间木屋都顶着红色的人字形屋顶。还有凸出的一小截烟囱，并没有白烟或者青烟冒出，恐怕这里已经长久没有人烟。
　　凝视着这些森林中偶遇的木屋，我仿佛感觉到这里曾有女巫居住。或许她们仍在家里，只不过我们所处的空间维度不同，因而在我看来，对方像空气一样透明。
　　在火车站等待回程火车的时候，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火车来了，站台上仍旧只有我这一个孤零零的旅客。
　　在踏上火车的一刹那，我忽然犹豫了，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属于这个世界，也不知火车将把我带往何处。

日期：2010-04-02　08:09:09

　　零一八：请时光留步
　　2003年8月
　　比利时，布鲁日
　　在欧洲诸多小城中，唯有布鲁日，依然顽强地保持着中世纪时的模样。
　　中世纪的时候，布鲁日河道密布，港口繁忙，是比利时最重要的商埠，也是英国去往欧洲各地的必经之路。后来由于河道淤积，运河贸易中断，布鲁日就此没落，被历史的大手从欧洲经济版图上一抹，就再也没有振作起来。不知这是布鲁日的幸运还是不幸，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时间仿佛在那个时候的布鲁日停滞。直到今天，在布鲁日的街头仍然飘散着一种属于中世纪的味道。这里有十三世纪的建筑，十四世纪的雕塑，十五世纪的城堡，十六世纪的街道。所有这一切，几百年来，竟没有太大变化，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保存得非常完好。让我身处其中，如同隔世。

　　陶醉中忽然产生一些疑惑，奇怪？这些建筑雕塑，意大利的佛罗伦萨一样不少，这些城堡街道，在英国的爱丁堡也随处可以见到，到底是什么让布鲁日把时光留住，顽固地保持着中世纪的情调？

日期：2010-04-02　08:12:48

　　我在布鲁日的街头仔细寻找。
　　我看到几个老人。老人们坐在树荫下闲聊，看到如我一样的游客，他们总会微笑，这是对远道而来客人的欢迎，我也报以同样的微笑，这是对他们应有的尊敬。老人们真的已经很老了，不知道是时光在雕刻老人，让皱纹爬满他们的额头，还是反过来，老人在琢磨时光。因为我看到光线透过他们的手指泄下来，打在地上呈现出形态各异的光影。他们在跟光线捉迷藏，反正有的是时间。

　　我看到几艘小船，小船满载游客，在古城狭窄的河道间穿行。船夫带着硕大的毡帽，哼着自编的小调，曲调和缓悠长，仿佛几百年来就这一个调子。他手中握着长桨，桨叶翻出波浪，波浪掀起涟漪，涟漪层层重叠又层层扩展，仿佛布鲁日的时光，那么慢又那么长。
　　我看到几架马车。其中有匹骏马的蹄子是白色的，额头上的鬃毛也是白色的，除此之外，竟然全黑。驾驶马车的也是风流人物，清一色的比利时姑娘。她们装束统一，黑色的马靴，紧身的马裤，苗条的身材，自信的微笑。马车的步子不快，因为要避让行人，车上的游客似乎也不着急，甘愿听美女讲故事，随便马车带他们到任何地方。
　　看到这些，我终于明白，留住时光的当然不是那些建筑雕塑城堡街道，时间的力量早晚会让这些静止的风景尘埃落定。可时光的确被留下了，就留在树下老人深深地皱纹里，船夫小调轻缓的音乐里，驾车美女自信的微笑中。
　　踢踏踢踏，这是马蹄轻踏石板的声音。一架马车从我身边经过，马蹄声悄悄响亮又悄悄隐没。

日期：2010-04-02　08:1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