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胖子从黑龙的手里接过条儿和像片，先看了一会儿像片，然后才展开条儿，看过后便笑着念起来：“听到你出事儿了，心里很难过……我现在有男朋友了，快要结婚了，结婚后我就和我男朋友回朝鲜了，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老胖子一边把条儿递给卢滨，一边感慨道：“什么是现实——这就是现实，太现实了！”
　　卢滨接过条儿和像片，看过之后不无解嘲地喃喃道：“在外面时，她对我真挺好，我寻思她就能来看我。”

　　“能做到这样就不错了，这小姑娘挺够意思，比老凡子讲究多了。走到这步就别要求太多，还是面对现实吧！”老胖子像王冬来一样目光空洞地望着后廊外的夜空说道。
　　卢滨把条儿和像片抱在两手间贴在脸上看着黑龙从塑料袋中倒出的朝鲜咸菜、米肠等食物不禁动情地笑着喃喃道：“一看到这些东西，心里可不是滋味了；在外面时，我每回去她家，她都给我弄这些东西吃！”
　　“一看就是鲜族风味儿，在家时我就爱吃狗宝咸菜。”老胖子收回目光说道。
　　“就是少了点儿。”黑龙咧着嘴低声道。
　　“是呀，来一回怎么就拿了这么点儿东西？”老胖子看了一眼倒在盆中的食物不禁疑惑道。
　　卢滨的脸上顿时现出了一丝难堪的表情，略一寻思又急忙辩白道：“她既然来了，怎么也不可能就给我拿这么一点儿东西呀。就几根儿米肠和几样小咸菜，连烤鱼都没有？”卢滨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加快了语调说道：“在家时，我每回上她家，她都给我做鸡吃，她知道我爱吃鸡，不可能连鸡都不给我带？！”

　　“让小胖给掐了，这塑料袋都打开过，连打货的条子都没有，看小胖的眼神儿就看出来了。”黑龙笑着喃喃道。
　　“这小胖也太黑了，他没下号时、我对他多照顾呀！”
　　“没办法，咱在这里面是死人！”
　　翌日坐板时，白漠在难挨的寒冷中又盯上了裕全身上的老式棉袄。裕全在白漠死乞白赖的威吓下最终忍无可忍地向老胖子喊了报告。
　　“气死我了，你干什么跟裕全要棉袄呢？你真气死我了！”老胖子大为生气地埋怨道。
　　心里大为不快的白漠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向那不起眼的裕全借棉袄，老胖子何故如此恼怒。
　　“你们都让他唬死了，知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儿进来的——强奸。”老胖子像似怒不可遏地直捅到了白漠的痛处。

　　“哈哈。”
　　“我还以为是杀人进来的呢，弄了半天，原来跟老马一样啊！”黑龙低垂着眼帘，咧着嘴喃喃道。
　　“牢里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什么事儿也背不了人，偏袒谁行啊；你自己还不注意点儿形象，怎么就那么冷啊，老丈人空心儿就穿一件秋衣也没说冷啊？”停了一下，老胖子像似于心不忍地说道：“上前边墙角坐着吧，墙角上还背点儿风。”
　　已是难堪到极点的白漠极不自在地起身走到老丈人旁边坐了下来，非但没有感到半点儿温暖，反而感到了一种侮辱。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老丈人，那袒露着前胸的老丈人低垂着眼帘，像木雕泥塑似地仿佛已融入到寒冷中去了。白漠深深地抄着手并抱紧了前胸，当无论怎样深地抄手都不能抵挡寒冷时，白漠把两臂从衣袖中褪了到了秋衣内，并紧紧夹住两肋抱在了一起，这样一来，似乎真的获得了一丝短暂的、不知是来自肉体上还是来自精神上的温暖，但脊背上很快便真切地感到了寒冷，于是那两条空了的衣袖便像围脖儿似的被搭到了后背上，只是没能起到半点儿做用，那犹如针砭肌肤的寒冷渐渐地由后背漫延到了两臂，紧紧抱在胸前的那一丝暖意也像一个破碎的梦一样变得冰冷刺骨，绝望之余，不得不把两手重又伸入衣袖中，而后从衣袖里捏紧袖口重又紧紧地抱在了胸前，使背部的秋衣紧紧绷在了身上，那犹如针砭肌肤的寒冷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加剧了。白漠想到也许是绷紧秋衣后秋衣的经纬线变得稀疏了才会这样，于是又一点儿一点儿地放开了绷紧的秋衣，让它恢复自然，也许自然会好一些吧……

　　老胖子一边往盆里拨菜，一边喃喃道：“丙柱刚来就有贡献，白漠可好，分币没有，还穷横穷横的！”
　　白漠看着那诱人的烧鸡，闪念间感到自己如果离开众目睽睽的饭口到下面去吃饭也许会得到更多些，于是怀着一种不知对谁不满的凄惘之情悄无声息地走到老丈人面前蹲了下来。
　　当接到老胖子给的菜时，白漠感到自己的如意算盘没有打错，虽然盆里装的大多是鸡皮和一些碎肉，但已满满地盖上了盆底，当用匙子拨开盖在上面的一大块儿鸡皮时，惊奇地发现下面竟有一块儿鸡屁股，出于最后那一丝自尊，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忍痛拨给了对面的老丈人。
　　白漠用手把窝头碾碎了同鸡皮和到了一起，那鸡皮上的油腻恰巧被那粗拉拉的窝头给化解了，吃到嘴里竟是无比的香醇可口。
　　“鸡屁股给没给老丈人？”老胖子在白漠吃得正香时突然高声问道。
　　“给了。”白漠急忙答道。
　　“给我了，谢谢老胖子。”老丈人也连忙附和道。
　　那香醇可口的鸡皮拌窝头被白漠几口便吞进了肚中，那难以压制的饥饿感令白漠在羞怯中挣扎良久才抬起头难为情的冲老胖子乞求道：“老胖子，给我加一个窝头呗，没吃饱？”

　　“跟黑龙要。”老胖子不易觉察地愣了一下，而后头也不抬地推托道。
　　白漠在一种倍受捉弄的感觉下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转向黑龙求道：“黑龙，给加一个窝头呗？”
　　“政府定量一人就一个窝头，你管我要，我管谁要啊？”黑龙垂着头一边吃饭，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窝头多不，多就给白漠加一个？他那大胃撑开了，一个窝头连半饱都吃不上。”老胖子像似于心不忍地冲黑龙说道。

　　“今天没多打窝头，给他加完、坐班的就不够了。”黑龙回过老胖子之后又随口喃喃道：“什么人儿什么样儿对待。”
　　极度的羞愤令白漠恨不得撕碎了黑龙，强压住怒火的同时已在心中打定了报复的主意。
　　到了休息日，闲坐无聊的白漠不知怎么的就把目光落到了老马的身上。中等身材的老马看上去十分结实，高高凸起的额头下深埋一双浑浊呆滞的眸子，眼角上总是有着眼屎的痕迹，弱智相要比裕全更加鲜明。当看到倚着大窗而坐的老马在伸开两臂抓住铁栏杆抻懒腰时，突然感到那肤色酱紫的老马简直就是一只没毛的大猩猩，只是没有大猩猩的那种灵活劲儿，每个动作都由内到外透着机械的僵硬。手指肚上老茧狰狞，灰黄的指甲厚且弯曲，并极其坚硬锐利，于是那像某种禽类爪似的手便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影迹。

　　白漠凑上前去打趣老马道：“知不知道我在家时是干什么的——刑警队的。”
　　老马抬起头，压着公鸭嗓含混不清地瞋目道。“派出所的上家察户口，拿枪吓唬我，我指着他鼻子，有种你开枪。”老马的手指几乎顶到了白漠的鼻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