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文生说声“再不错也是个劳改的命”,坐回去,眼睛又瞄上了全福:“老哥,咱们继续。”
全福似乎很有表现欲,横扫一眼那几个乱叽叽抢铺位的新号儿,张口就唱:
狱警传,似狼嚎
我迈步出监——
休看我,带铁镣挂铁链
锁住我双手和双脚
锁不住我雄心壮志冲云天……
那几个新号儿看看全福,疑惑地互相打量几眼,全傻了,他们以为这儿关了一个神经病。
张三儿捂着嘴笑:“我操,还真没看出来,全福的嗓子比驴的强。”
元庆跟着笑了笑:“你们在一个号儿的时候,没听他这么唱过啊?”
张三儿止住了笑:“世虎装大哥,不兴做游戏的……操,这个‘二唬头’,我还以为他多厉害呢,不扛人家大勇三拳的……”拉拉元庆的胳膊,小声说,“我知道你跟大勇‘不卯’,我也不是替大勇吹,我是说世虎这个吹牛逼的呢。你知道不?昨天下午刘所给他换号儿,说案子要重审,他吓得脸色焦黄,腿都挪不动了。一听说刘所要把他调到大勇那个号儿,他更是不干了,说他要自己一个号儿,便于反省问题。刘所能听他那一套?硬是把他给送去了大勇那边。出门的时候我还说,我说世虎哥,你跟大勇又没有仇,怕他干啥?他说,我就是不喜欢跟那些喜欢暴力的人在一起……操,以前他不这样啊,他是条好汉啊……不过那都是听他自己说的,我没亲眼看见过……”
“先别说他们的事儿,”元庆打断了张三儿,“昨晚小满在那边跟谁闹腾了?”
“还能跟谁?跟大勇呗。”
“他们俩打起来了?”
“没有,你听我说,”张三儿咽一口唾沫,眨巴着小眼说,“我真佩服小满这小子,他不是一般的‘蔫坏’啊……这不,世虎走了,号儿里就剩下我自己了,我刚想躺下舒坦舒坦,小满就被刘所推进来了。刘所说,小满这个案子很快就结了,在这个号儿凑合几天就去大号……先不说这个。过了一会儿,大勇那边就打起来了,原因好像是世虎进去就装大哥,直接被大勇‘办现’了……小满发现大勇就在南隔壁,捂着嘴笑了好长时间。问他笑什么,他不回答,躺下就睡。晚上,我跟他闲聊,开始他的话挺多的,老是跟我讲三国里的故事,我不想听,就跟他提起你,他说,他很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问他,他不说话了,躺下又睡,不了解的还真以为他是个哑巴呢。半夜,他爬起来,拿着个纸包,对我说,你跟大勇搭个话,就说我打你了,你要巴结他,给他准备了两根烟。我就照办了。大勇让我把烟给他,我就让他把胳膊伸到后窗外面,用一根线拴着那个纸包,给他‘悠’了过去。大勇接着了纸包,打开,破口大骂。你猜咋了?小满包了一块屎在里面……”
“哈哈哈哈,我明白了!”元庆笑晕了,眼前飘忽着大勇暴跳如雷和小满坏笑着的影像。
“从半夜开始,到我过来,我再也没听见大勇那边有一点儿动静,估计人整个气傻了。”
“还不气成‘彪子’了?哈哈……这事儿也就小满能想出来,我都不行。”
“所以呀,小满跟世虎一比,那就是老虎跟蛆的感觉……”张三儿喘一口气,接着说,“早晨放茅,我问一个对门的伙计,你看见世虎是怎么跟大勇打起来的吗?那伙计吐着痰说,呸,世虎整个一根面条,一开始还扎煞着胳膊跟大勇叫板,腮帮子上挨了一拳,没动,紧接着肚子上挨了两拳,一座山似的趴下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操,还吹牛逼要收拾大龙呢,见了大龙不变成屎橛子才怪。”
元庆觉得世虎的形象就像一座山一样在自己的眼前倒塌,不禁一笑:“装逼装过了头就是‘二逼’。”
张三儿刚“呸”出一声,眼睛就直了——门打开,梁所长推进一个人来,门重新关上了。
进来的这个人不抬头,双手高举,背对着元庆这边,扭胯、出脚,一板一眼地跳舞。
全号子鸦雀无声,大家似乎都懵了,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这个背对着大家的人,个子不高,赤裸的背上刺着一条青黑色的龙,这条龙的尾巴奇怪地跟一只从前胸伸过来的老虎尾巴纠缠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凶险。他似乎很陶醉,脚步有条不紊地挪动,屁股也有条不紊地扭着,嘴里哼哼着一支听上去很有节奏的歌儿:“嘿嘿嘿,跳个迪斯科,他跳得浑然忘我,嘿嘿嘿,跳个迪斯科,他忘了人间还有什么是忧愁,摆摆头,摇摇你的手,所有快乐都在你的脚下溜走……”
藏文生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确定这个在门口专心跳舞的人是否可以受他的摆布。
元庆的大腿一疼,是张三儿的手在抓他,转头一看,张三儿的嘴里冒出两个字:“大龙。”
大龙终于转过身来了,满脸笑容:“各位,我跳得还算不错吧?”
整个号子还是鸦雀无声。
寂静里,墙根下响起穆坤的掌声:“龙哥,你跳得好极了!我是大坤呀……”
“哦,大坤,”大龙收起笑容,用鼻孔扫视着满屋子的人,“我看看我认识几个……哟?操他娘的,真是铁打的监狱流水的犯人啊,怎么除了张三儿、大坤、老疤,我一个也不认识呢?哦,藏哥,藏哥我认识。哈哈,藏哥,尽管咱们没在一个号儿呆过,可是您老是知名人士啊,我怎么能不认识你呢?来,藏老师,且受小弟一拜!”说着,做一个请安的姿势,哈哈大笑,“我最佩服那些肚子里有玩意儿的人,那些装逼的,卖傻的,都他妈得死!张三儿,游世虎怎么没来?他不是扬言要扒了我的皮吗?我来了,让他扒,扒不下来我帮帮他。他在哪儿?”
张三儿不敢抬头看大龙,低着头说:“他还在小号儿那边。”
大龙“啵”的用舌头顶了一下嘴唇:“他就那命了……我不是个女人,不跟玩嘴皮子的人计较。”
老疤凑到大龙的身边,说声“龙哥”,趾高气扬地抱起了膀子。
藏文生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站起来抱了大龙一把:“兄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三生有幸啊。”
大龙摸着老疤的头,眨巴着眼笑了:“我就喜欢藏哥这劲儿,听着舒坦,觉着文明。藏哥,这是你的号子?”
藏文生连连摇头:“哪儿的话这是?你来了就是你的。”
“别介,你别那么抬举我,”大龙闪到一边,瞅着藏文生站出来的位置,弯腰抓起自己的铺盖,猛地丢到藏文生铺位的下首,“我当你的徒弟!藏哥,去后走廊这几天,我见了好几个硬汉子,才知道自己是个‘二逼’,我已经好好反省过了,以后坚决跟党走,不做‘二虎眼’。”
藏文生矜持地点了点头:“应该,应该啊……所谓天外有天。”
大龙推开老疤,一屁股坐到自己的铺盖上,转着头问:“谁是元庆?”
元庆侧脸看了看大龙,感觉他对自己暂时还没有什么毒副作用,转回头来说:“我是元庆。”
大龙点了点头:“你好。认识胡金吗?”
元庆点头:“认识。”
大龙笑了笑:“胡金是个不错的伙计。听说过小军吗?”
元庆接着点头:“听说过。”
大龙板起了脸:“我跟小军是铁哥们儿,胡金因为小军的事儿被人误会,差点儿吃亏,我知道。小军发回来重审了,本来他判了三年,严打了,要重新审理,估计这次小命儿要悬……你们跟古大彬是怎么闹的啊,操,太鸡巴乱了。我在那边听都听不明白……说说?”
元庆摇了摇头:“我也不明白,等见着小满再说吧。”
大龙嗯了一声:“小满是个不错的兄弟,我在那边听说了。”
“龙哥,小满不是跟你……”张三儿的这句话还没说利索,就被大龙掐住了脖子:“不说话会死人不?”
“龙哥,撒手……”张三儿说着,还是不敢往后缩脖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妈了个×的,一时不给你上上弦你就他妈的出毛病!我跟小满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藏哥,这话怎么说来着?”
“英雄惜英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藏文生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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