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缩在马桶边,元庆摸着肿成牛头的脸,嘶嘶地笑,我犯了伤害罪,谁又在我的身上犯了什么罪?
高高的一个气窗上投进黄色的月光,元庆看见年幼的自己拉着爸爸的手,走在夕阳下的光芒里。
看守所开始“搞运动”了。不知从哪天开始,劳动号这边的十几个犯人就不允许互相搭腔了,干完活儿,各自去铺位上考虑问题。一开始,小满没弄明白,有什么可考虑的?判决都下来了,劳改都打了这么长时间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劳改队那边开始交代余罪运动,这股风同时刮到了看守所。还真有被这股风给刮倒的……伙房的一个大师傅在蒸馒头的时候突然崩溃,脱下裤子就往外跑,跑到值班室门口,被裤子一绊,直接趴下了,浑身哆嗦,扬言他趁他小姨子睡觉的时候,用舌头舔过她的丨奶丨头——估计是刚出锅的馒头刺激了他。这下子了不得了,这位大师傅直接被拉进了号子。因为他蒸出来的馒头比别的大师傅蒸出来的个儿小,被义愤填膺的“牢友”们直接砸迷糊了。
别人都交代,小满觉得自己不交代也说不过去,也交代了一件事情,说他上学时扒过一个女同学的裤子。
梁所长问,那时候你多大了?
小满故意往小了说:“大概九岁吧。”
梁所长说,你说十四岁以后的。
小满想了很长时间,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情,接着交代了:初中毕业以后,几个在街头“胡作”的小混混来找他,说四马路那边有几个大年龄的混子跟他们“约仗”,央求小满过去扎扎架子。小满就去了,地点在公园前面的一个空厂房里。小满这边十几个人,对方大概有三十几个人的样子。有几个小混混想跑,小满说,谁要是跑了,我也跑,不过,以后就不跟老家伙们打了,专打带头跑的那个人。小混混们不跑了,跟在小满的后面往前冲。小满拎着一根带钉子的棍子,见人就打,疯了一样。几个领头的混子起初还举着菜刀嗷嗷叫着吓唬人,见小满战车一样地冲过来,全都散了,连互相招呼一声都没来得及。小满丢下棍子回家了,再也没去打听后来的事情。
梁所长往小满的辖区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挥挥手让小满走了。
小满回监室,把这事儿偷偷告诉了大腚,大腚说,不够碟子不够碗的事儿不行,得说点儿“拿血管”的。
小满一脸**地说,你有“拿血管”的事儿?
大腚说,我正在考虑呢……反正“运动”这么激烈,你不弄点真把戏出来,怕是过不了关。
果然,没几天大腚就被押到了小号儿,据说他交代了偷看邻居大嫂洗澡的事儿。
没几天,大腚放回来了,好像很不高兴:“娘的,原来‘偷看青春’不犯法呀?”
闷坐了一阵,大腚对小满说:“我们号儿里有个重审犯,他说元庆加刑了,在监狱公判的,十八年。”
小满的脑袋嗡的一下,眼前浮现出元庆的身影来,元庆戴着脚镣,蹒跚走在夕阳下的光里。
日期:2009-05-15 08:12:22
第十一章另类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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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腚说得基本没错,元庆加刑了,不过不是十八年,是十年,因为前面有流氓罪二年,这次的伤害罪加了九年,总共十一年,合并执行十年。元庆算了算,我今年十八岁,十年以后就是二十八岁了,应该是没有什么青春了。1983年11月底加的刑,期满的话应该是1993年11月底,多么遥远的一个年份啊……那时候,大墙外面还有人认识我吗?我的爹娘还在吗?也许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举目无亲了。
马队去禁闭室提元庆的时候,元庆正在扳着指头算1993年的时候,小满应该是多大年龄。
马队站在门口问:“你在算你进来多长时间了是吧?”
元庆说:“小满二十七……”突然反应过来,“你是来提我回中队的吧?”
马队点点头,招呼元庆出来,去值班室卸下元庆的手铐,架一架元庆的胳膊:“瘦成柴禾了……”
外面的风很大,黄沙飞舞,高墙下积了一层厚厚的树叶。
走在回中队的路上,马队说:“你师傅又带了新徒弟,你不用回小马达组了,以后就在值班室值班。”
元庆有些吃惊,去值班室?那活儿应该是队长眼里的红人才干的,我凭什么?
没等元庆问,马队说:“一是你的身体,二是你的学历,三是我看过你的材料,你是被逼的,属于一时冲动,你的底子不坏,头脑也灵活……”见元庆没有反应,马队笑了笑,“不要有什么顾虑,政府对你们的改造也是因人施教。你们这批新来的犯人都不错。刘天林有号召力,我们让他担任了劳改积极分子委员会成员,吴军尽管懒懒散散的,但他也有自己的优势,我们让他担任了组长,他干得还不错,就看你的了。”
轻飘飘地回到中队,马队直接将元庆带到了值班室,指着一张床说:“这就是你的铺位了。”
元庆发现那上面的被褥不是自己的,问:“这是谁的铺盖?”
马队说:“你爸爸来过,因为你被关禁闭,没见上。这套新铺盖是他送来的。”说着,从床底拖出来一个包裹,“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和一封信,你看看吧。你们值班室一共三个人,组长叫孙奎,另一个值班的叫夏世虎,也是新来的。尽管我们政府不提倡拉帮结伙,但是你们要搞好团结,齐心协力维持好狱内秩序,”丢给元庆一根烟,往外走,“不明白的事情可以问孙奎,有什么思想顾虑直接找我。”
元庆的心思不在马队的话里,他在急匆匆地看那封信。
信是哥哥的笔迹,上面说,你放心改造,家里的事情有我。然后洋洋洒洒地写了不少励志的话,什么“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足有两张纸,最后竟然还有一首诗,后面的一句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元庆嗤了一下鼻子,老大,上学少了就是不行啊,那首诗的意境跟咱坐牢的挨不上。收起信,元庆翻了翻包裹,里面有一条烟,一包茶叶和几双袜子。
收拾好东西,元庆走到门后挂着的一面镜子前,吃了一惊,里面是一个妖怪模样的人,一边头发是红的,一边头发是黑的,两眼无光,就像有一块落满灰尘的玻璃挡着,脸色白得发青,像看守所里的菜汤,胡子跟鬓角连接在一起,脑袋类似吊在一根黑色的绞索上。
元庆将那面镜子翻过去,嘿嘿两声,突然就想蹲下大哭一场。
外面传来铁栅栏打开的声音,接着响起一阵赶集似的脚步声,元庆估计这是收工了。
有人在高声喊:“大家简单休息一下,各组安排学习啦!”
这个声音非常熟悉,元庆皱了皱眉头,谁?接着笑了,哈,是世虎哥嘛!这才想起,刚才马队对自己说过,值班室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孙奎,一个叫夏世虎。世虎哥,你可还真行啊,一来就干上一个你最擅长的活儿了,这活儿最适合“装逼”。
门猛地一下被推开了,元庆以为是世虎,定睛一看,竟然是棍子一样戳在那儿的天林。
天林盯着元庆看了足有半分钟,眼圈红了:“小哥,受苦了……”
元庆过去抱了他一把:“没事儿,我挺过来了。”
天林把头探出去,大声喊:“剃头的,过来一下!小军,元庆回来啦!”
一个矮墩墩的汉子侧着身子挤了进来:“好家伙,终于把你给盼来了……”动作夸张地往前一扑,随即倚到了门边。
这个人的长相很奇特,脸像马,鼻子像猩猩,嘴巴很大,冷不丁看上去,像是被人一拳击中嘴唇的效果。他好像还是个近视眼,眼睛眯着,没看清人的时候,一脸戳戳的怒气,看清了就迅速集合起笑容:“呦,果然有好汉风范!这体格,这气势……”
元庆觉得这小子很虚,我现在这模样,有你说得那么好吗?不理他,问天林:“给我剃头?”
天林说声“剃头”,拽过那个马脸汉子说:“这位是孙奎大哥,你们组长。”
元庆冲孙奎点了点头:“世虎哥呢?”
孙奎“嗳”了一声:“不管他,不管他,咱哥儿几个先聊。小军呢?”
小军摇晃进来了,当胸给了元庆一拳:“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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