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小军来值班室,后面跟着天林,小军连个铺垫都没有,直接对孙奎和夏世虎说:“你们俩出去一趟,我跟元庆和天林有事要借地方一用,不喊你们不要回来。”关上门,打开带来的一个黄书包,拎出几瓶汽水,然后把书包往床上一抖,香肠、牛肉干、鱼片什么的滚了一床单,里面竟然还有炸好了的蛤蜊和一大块酱牛肉。天林流着口水说,要是有酒就好了。小军说声“吃你的吧”,打开一瓶汽水,一口汽水一口肉,闷着头猛吃。“战斗”在沉默中匆匆结束。小军边出门边说:“在哪儿说哪儿的话,别想三想四的。”元庆和天林对视一下,无语。
其实,在这之前,元庆就听天林说过,小军“玩独”的,经常一个人藏在车间的黑影里喝酒。
嘿嘿,这次老子也要玩独的……
元庆冲朱大志笑了笑:“朱哥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呢,这钱是给你的,你快要走了,我送你点儿路费嘛。”
朱大志收起笑容,正色道:“小哥别跟我玩心眼儿。是不是想喝酒了?”
元庆连连摇手:“谁那么想谁是孙子!真的,这真是给你做路费的。”
朱大志又开始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得,看哥哥的吧,明天晚上你直接过来。”
元庆将钱塞进了朱大志的口袋:“我真的不喝酒啊。明天晚上过来给哥哥拜年。”
出门,看见孙奎在铁栅栏前面的空地上摆弄电视机,元庆问:“今天可以看电视?”
孙奎说:“马队刚才上来说,从今天下午到明天半夜,电视机不能停,防止大家想家……怪,这几天电视里有迪斯科大赛,我怎么调不出来呢?”夏世虎过来了:“看什么迪斯科大赛?看上海滩!许文强要砸冯敬尧了,关键时刻不能不看。”孙奎哼哼唧唧地说:“大家都想看迪斯科大赛……”“是你自己想看吧?”夏世虎推开孙奎,不停地掰动按钮,“谁不知道谁呀,你不就是惦记着里面有大嫚儿扭屁股吗?”
元庆不想掺和他们俩的事情,说声“我去各组转转”,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身后,传来孙奎的一声尖叫:“别动手啊!”
元庆估计这俩家伙正式卯上了,没有回头,心里冷笑,你们“造”吧,早晚死一个。
前天“聚餐”结束,元庆喊回孙奎和夏世虎,拉着天林在走廊上说话。说到减刑这码事儿,天林说,我觉得你奔这条路走很难,就算给你减上五年,你还有五年要打,多长啊?再说,刑期减半这一说基本都是胡说八道,我没看见有减那么多的。元庆的心有些毛糙,问,那你说我应该走哪条道?天林说,我听说你要申诉,我觉得还是申诉这事儿来得快当……元庆闷闷地点了点头:“也是。不过更难啊。”
前几天,元庆跟梁川借了一本《刑法》,对照伤害罪这一条研究了半天,硬是看不明白。
那上面说,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我算是致人重伤吗?元庆不知道胳膊骨折算不算重伤。
里面还说,如果在紧急避险过程中造成一定伤害的,则不构成犯罪。我算不算紧急避险呢?好像不算,当初大勇还没来得及动手……轻伤以下的轻微伤和一般的殴打行为,不能构成本罪。至于重伤、轻伤、轻微伤区分的标准,应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联合发布的《人体重伤鉴定标准》和《人体轻伤鉴定标准》的规定为准。可是这些材料哪里有呢?
梁川答应,这就给他老婆写信,下次他老婆来接见的话,将这些材料带来给元庆。
元庆问梁川,你的申诉情况怎么样了?
梁川哼哼两声,帕金森病人似的哆嗦:“太难了,太难了……材料全打回来了,政府不管我了。”
梁川判得那么冤枉都不被受理,元庆觉得自己这点事儿就更没有个标靶了,干脆不去想了。
这次听天林这么一说,元庆的心又开始活动,也许申诉还真的是一条出路?
天林接着说:“你还别不相信,隔壁二中队有个破坏公共生产资料犯就改判回家了,因为现在牲畜都分给个人了,他杀的是自己的一头牛,不属于破坏公共生产资料。这就证明政府还是公正的,一些严打期间误判和错判的案子,早晚得改判……我们组有两个伤害犯,一个把人的手砍断了,三年,一个把人的一根指头掰断了,七年,你看这多大的差距?你不过是把人的胳膊打断了,连那个把人砍断手的罪过都不如……”
元庆摇摇手不让他说了:“我可能是‘卡’在狱霸上了吧。”
天林笑了:“刑法上有狱霸这个罪名吗?”
元庆的脑子又糊涂了,干脆另开话题:“你和小军能不能改判?”
天林笑弯了腰:“改个屁呀……小军有人命,我属于重伤害,我们要是改判,监狱里就没人了。”
元庆点了点头:“那就好好干,等着减刑吧。”
“我们正在‘调口子’呢,你放心,口子调好了,咱三个人就是大头,”小军直起腰,一脸严肃地说,“想要减刑,不是能出力干活儿就行的,靠得是脑子。小军的意思是,先控制住值班室,然后控制住积委会,当个隐形‘大头皇’。有些事情政府不好处理,必然想到犯人,那时候,嘿嘿……走着瞧吧。本来我想等朱大志走了以后,我上位,后来一想,没意思,那是个汉奸活儿,在政府跟前低三下四,在犯人跟前装逼,不是我干的,先这么凑合着吧……小军说,最好弄个迷汉‘撮’上去当主任,其实那是个傀儡,背后主事儿的是咱爷们儿。”
元庆听得有些兴奋:“这样减刑就有门儿了?”
天林点点头:“这才是第一步,只要成功了,后面就顺当多了,最终就是减刑两个字。”
元庆想了想,开口说:“我能做点儿什么呢?”
天林说:“把你们组那俩不该硬的时候乱硬的鸡巴太监了,你当组长,值班室就是咱们的了。”
元庆嗯嗯着,脑子乱转,一颗心上下忽悠……
孙奎在那边拍铁栅栏:“元庆,招呼大家出来看电视啦——迪斯科大赛!”
元庆转头,没有看见夏世虎,估计刚才他们俩“舞扎”得不轻,世虎有可能回去“卧”起来,准备下一次反扑了。
电视机的音量很大,轰隆轰隆就像放山炮,可是大家好像都是聋子,全都绿着眼看那些不停摇动着的女人屁股。
元庆不敢看,回值班室的路上,心被一个狐狸脸的小妞塞得满满的,恍惚懂得了人常说的“心堵得慌”是什么意思了。
按着裤裆坐下,元庆看见夏世虎蒙着头躺在床上,呼吸声比电视机里的音乐小不了多少。
元庆冷笑一声,貌似关心地说:“外面在看迪斯科大赛呢。世虎哥不看上海滩了?”
世虎不说话,喘气声也没了,被子在哆嗦,他好像在里面跟一个看不见的女人“热闹”。
日期:2009-05-18 08:08:07
元旦那天上午,钱广把元庆喊道走廊上,神秘兮兮地说,他收工的路上碰见万杰了,万杰佝偻着腰站在五车间门口跟大勇说话,大勇胳膊上的绷带拆了,瘦得像只猴子,两个人嘀嘀咕咕很神秘的样子。“你得当心点儿,看这俩小子的表情,好像在商量什么重大事情呢,”钱广的表情就像一个跟同志接头的地下工作者,“我还听说,黄健明没事儿了,有人看见他来接见过大勇呢,他们不会不谈论你的事儿。”
元庆笑道:“他们够不着我。”
钱广撇撇嘴:“反正小心强过‘懊恨’,大勇能在社会上混成那么大的名声,不是一点儿道行都没有。”
元庆的心思不在这里,挥手赶钱广走:“别拿大奶子吓唬小孩儿,老子什么都不怕。”
钱广还想跟罗嗦,元庆丢给他半包烟:“滚吧。”钱广说声“元哥是个明白人”,脚上踩着滑轮似的飘远了。
元庆早就料到大勇和万杰会反扑,但他不想让这件事情闹得自己有压力,劳改本身就压得人够呛。
晚上,大雪停了,大墙外面灯火璀璨,天空中不时炸起一个礼花,漫天飞火照亮了大墙内外。
关了电视,招呼完大家睡觉,元庆悄悄推开了虚掩着的储藏室门。
朱大志坐在墙角的一张床上,笑咪咪地望着元庆:“过年好。”
元庆说声“过年好”,刚要回身关门,朱大志吹了一声口哨:“等等,还有人。”
元庆问:“谁?”
朱大志说:“孙奎。”
元庆的脑袋嗡的一下,老朱“彪”了?脑子一转,笑了:“朱哥真是心细,怕事儿‘炸’了吧?”
朱大志“嗳”了一声:“哪儿的话这是?咱们又没做违反监规纪律的事儿,谈什么炸不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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