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问你!九天前,你是不是趁着荥阳郡太守之母过七十大寿,跑到毗卢寺哗众取宠,假称要为病父消灾祈福,不但甘愿受十鞭之苦,还倾家荡产印了一百卷《地藏经》布施,结果惹得老夫人当场掉泪,收下你一卷《地藏经》,反倒又布施给你一贯钱?”姜县令气哼哼地拿起一卷《地藏经》,让师爷捧着送到安眉面前,“这《地藏经》是你从安阳书坊买的吧?我已派人查实,这一卷经文原价只值十文,结果当日老夫人一感动,在场的官家女眷也都纷纷布施,起码用了五百文才换你一卷《地藏经》。好啊,一贯钱的本钱让你赚了少说五十贯,你这哪里是布施,分明就是抢钱,难怪会有本钱买断荥阳县的人参!还有这假药,本官夫人也买了,拿水泡后尽是屑屑渣渣,确凿是假药无疑。”
安眉跪在堂下听得满头冷汗,已是浑身噤若寒蝉。姜县令说完后将供状一丢,狠拍惊堂木道:“还不赶紧认罪画押?”
原告少年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痞笑,安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拇指被官差沾上印泥按在了供状上。她心中害怕,当场抽噎起来。然而案子还没有完结,姜县令等安眉画押之后,又是一拍惊堂木道:“鉴于嫌犯安眉行踪可疑、手段狡诈,本官怀疑近几年在河南荥阳一带贩卖私盐的贩子与你有暗中往来,你且从实招来,三日前你孤身前往大兴渠附近,都做了些什么?”
“不,我没有!”安眉惊骇得脑中嗡嗡作响——她再不济事,也知道贩卖私盐是不得了的大罪,短短十天,她怎么可能与私盐贩子勾结?再说姜县令又是如何得知她去过大兴渠……她去过大兴渠吗?
安眉心中蓦然一动,一股暖流便无法扼制地滑过心田——蠹虫去大兴渠,一定是想帮她寻找夫君呢。她就知道槐神不会骗她,只能恨自己太不争气了,不但什么都做不了,还把十天当中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安眉咬咬牙,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认下这重罪名,“大人,小民日前穷得活不下去,不得已才贩卖了假药,但小民却从不曾与私盐贩子勾结,还请大人明察!”
“这……”姜县令瞥了师爷一眼,一时也拿不出证据让安眉招认。原来他们只查到安眉三日前曾经去过大兴渠,至于贩卖私盐一说,的确是姜县令想嫁祸于人。昨日安眉在公堂上的表现,十足像一个软柿子任人拿捏。恰巧近日朝中追查私盐买卖的风声特别紧,豫州刺史又秘密出巡了月余,姜县令唯恐东窗事发,才会被师爷一撺掇,想着不如将罪名安在安眉身上,到时给刺史送点好处,然后再去洛阳找大舅子帮帮忙,不愁他不做自己的替死鬼!
坐在下首的师爷回望了姜县令一眼,微微一捻翘须,目光往姜县令手边的签筒上一瞥,姜县令当即心领神会,抽出两支黑签便扔了出去,“大胆刁民顽固不化,竟敢咆哮公堂,给我打!”
两支黑签便是十杖,衙役当即将笞杖一叉,安眉惊骇地发觉自己被棍棒架住,有人已在动手脱她的衣衫。她立刻面无血色地拽住亵衣,一迭声地大叫道:“不——不要——”
笞杖却在安眉挣扎时落下,重重敲在她下肢,疼得她两眼发黑,冷汗汩汩直冒。一杖之后,便有人在安眉耳边大声喊话:“你招还是不招?”
安眉只觉得冷汗顺着额角淌进眼窝,她瞪着眼张着嘴,嘶哑呻吟道:“我……我没勾结……”
“再打!”
笞杖接二连三地落下,几道血印子很快便沁出安眉的亵衣,十杖之后,安眉已是伏在地上动弹不得。按律一次问审不得用刑二次,安眉总算熬过了今日。姜县令草草退堂,安眉被衙役拖着押回牢房,途中也不知经过哪里时,一句私语恰巧飘进了她嗡嗡低鸣的耳中,“待会儿换囚衣时,他那件外套我要了……”
安眉僵硬的胳膊一动,藏在袖中的槐树枝轻轻摩擦过她的肌肤,像是一个隐约的暗示。
当牢门哗哗落锁,安眉趴在稻草堆里支起脑袋,无力地向狱卒问道:“大哥,贩卖私盐会怎么判?”
“那得看你贩多少,一石就够死罪了!”狱卒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若是定了罪,起码也要判个流放吧!”
安眉两眼无神地跌回草堆,缓缓从袖中摸出槐树枝,在地上轻敲了两下。一只滑腻腻的蠹虫便滚落在地,安眉气喘吁吁地将它攥在掌心,艰难地送到嘴边。她刻意忽略了从掌心传来的阵阵*,一仰头便将蠹虫吞入口中,用舌根卷压着努力咽下去……
随着神智逐渐涣散,她心中却越来越恐慌。面对难以预知的未来,安眉只能靠不断重复的呓语来寻求安慰——槐神不会骗她,槐神不会骗她……
第三章旧日青梅(1)
当安眉再一次从茫然中醒来时,她整颗心都被阵阵无力感攫住。正如槐神的许诺,她又一次在蠹虫的帮助下渡过了无法克服的难关——此刻她正睡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里,身裹着轻暖的被褥,之前的牢狱之灾就像一场虚幻的梦。可接下来,她会面对什么呢?
安眉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修炼了三百年的蠹虫精的能力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所以每一次随着问题的解决,她原来的生活也会被全盘推翻,就像攀爬一层复一层的高塔,每一次都会到达一个超出自己能力的、与过去截然不同的高度。然而她的能力与见识都属于最底层,所以才会感到力不从心。
安眉颓然叹了口气,起身穿戴洗漱妥当,推门走了出去。
“早啊,安师爷。”
衙役的招呼声令安眉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还没等她好好消化这个崭新的称呼,县衙中的差役们已经从各个角落涌上前,热情似火地围住她,堆满笑意的脸上满是亲兄弟般的熟稔,“安师爷,我们今晚去哪里快活啊?”
“啊?啊……”安眉的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眺望着县衙高耸的檐角,终于搞清楚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她住进了县衙后院!
“安师爷你怎么脸色发白?身子不舒服吗?”一名差役关切地问道。
“唔……昨天夜里没盖好被子,有点伤风……”安眉支支吾吾。
“哪里是被子没盖好。”另一名差役转身狠狠推了身边人一把,骂道,“都怪你昨天狠灌安师爷,你看你干的好事……”
那人忙委屈辩解道:“怎么会是因为我?安师爷道行那么高,哪次没把我们放趴下……”
安眉缩在门边兀自强撑,听得是满脸苦笑,最后终于在有人上前勾肩搭背时告了声罪退回内室。
回到屋中按住胸口深吁一口气,安眉跑回榻边翻箱倒柜,顺利找到了槐树枝与不少银两,却依旧愁眉不展。她粗略算了算,也知道自己昏睡的这些天花销甚大,第一只蠹虫赚到的钱竟耗去了七八成——而自己不但成了荥阳县衙的师爷,就连几天前还在打她板子的差役们竟也与她称兄道弟!这第二只蠹虫究竟做了些什么?
正在她惶惶不安之际,安眉却听见自己的房门被人笃笃敲响,一道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安师爷,姜大人有请。”
安眉浑身一震,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磨磨蹭蹭地打开房门小心问道:“姜大人……找我?”
她愣了愣,看见房门外站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正笑眯眯地望着她点头,“是的,姜大人请安师爷过去一道用朝食呢。”
安眉艰涩地吞吞口水,腹中再饥饿也顿时没了胃口,她只能无可奈何地跟着那和气的年轻人走,甚至不知道这人该怎么称呼——蠹虫趁她昏睡时打点好了一切,却独独漏了她自己。
一路穿过廊庑来到庭中,安眉将鞋子脱在堂外台阶下,登堂前不安地回头望了那和善的年轻男子一眼,怯怯问道:“你不一起进去吗?”
那年轻人笑着摇摇头,一双眼睛细细扫过安眉紧张惶恐的脸,温言宽慰她,“我就待在这庭中侍奉,安师爷快进去吧。”
安眉听了这话,也只得硬起头皮,孤零零一个人转身往里走去。姜县令正坐在堂中等候,见她来了,很高兴地招呼道:“来来来,安师爷,快坐下用饭。”
安眉心虚地低着头,战战兢兢行过礼后在姜县令下首坐下,便有婢女举着食案上前伺候就餐。她食不知味地咽下一碗粥,生怕姜县令会问出自己答不上的话。好在姜县令似乎只记挂着盘中的鳆鱼干,寂然饭毕,才抬起头来对安眉道:“安师爷,你随我到内室来。”
第三章旧日青梅(2)
“是。”安眉自知无法拒绝,只好怯怯低应了一声。
姜县令便引着安眉走进县衙后堂的内室,安眉跟在他身后小心地四下打量,看到屋中没有床,案上又堆满了卷册,就猜想这里是一间阔绰的书房。姜县令让安眉在榻上坐下,自己转身在壁柜中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一只锦盒递到安眉面前。
“安师爷,你看看这个。”姜县令神色中颇有些卖弄的嫌疑,他将锦盒盖子一揭,得意扬扬地听着安眉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锦盒中盛着十颗莹白浑圆的珍珠,每一粒都有拇指般大小,在细绒布中摆放得端端正正。安眉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宝贝,一时之间看得连眼睛都移不开。
“这是进贡的北海贡珠,要不是本官有一门显贵的亲戚,哪里能弄到这个。”姜县令自顾自说道,“想来你也已经知道,本官的大舅子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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