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蠡》
第27节

作者: 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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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豫州刺史府。”
  随着一声令下,马车又嗒嗒行进起来,只是在经过苻府门前时一拐,转向了另一条街。

第九章风刀霜剑(5)

  车厢内温暖的空气使安眉的眼珠活络起来,然而她的身子却颤抖得越发厉害,带着些大祸临头的恐惧,她恹恹地揉着衣角对苻长卿道:“大人,我……我成您的包袱了吧?”
  苻长卿抬头望了她一眼,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揶揄的笑意,“对,没错,现在我的包袱被人丢出门,所以我自然也就无家可归了。”
  安眉顿时无比恐慌——她可不能让苻大人因为自己而跟家中决裂,那样她的罪过可就太大了!于是她立刻认真地对苻长卿道:“大人,您回去吧,我不要紧的,我……”
  安眉忽然噤声,沉默不语——如果苻大人回去,那她,她该到哪里去……
  安眉一脸愁苦的模样让苻长卿觉得好笑,于是他当真嗤笑了一声,从身旁巾箱里找出块帛巾递给安眉道:“我既然说过让你跟着我,就断然不会辜负你,你还怕什么?”
  “我怕……”安眉面色苍白地嗫嚅,沾着雨水的脸庞透出点清润的水光,像流过满腮的泪,“我怕给大人添麻烦,大人您这样的人……怎能被我这样的人耽误呢?”

  安眉简直消沉得快要流泪,一旁的苻长卿看不过眼,于是扯过安眉呆呆捏在手中的帛巾,没好气地擦了擦她的脑门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无足轻重,也就该知道我爹把你赶出来,只不过是做给我看的。否则,他为何不把你悄悄塞井里淹死,反倒直接丢在大街上?”
  苻长卿的直白把安眉吓了一跳,竟让她一时之间忘了沮丧,白着脸嘟哝道:“大人,哪有您这样说话的……”
  苻长卿满不在乎地笑笑,看着她恢复元气擦起头发,才倨傲地望着窗外道:“我爹这次既然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我也要遂了他的心意啊,好让他知道我这双翅膀早就长硬了。”
  “可,他到底是您的父亲呀。”安眉犹自不忍道,“为何一定要闹成这样呢……”
  “你不懂。”苻长卿低头从安眉手中抽出帛巾,握了握她的手道,“这么多年下来,我也只会与他这般相处了。他将自己的一生都给了天子和国家,没有分一点给我,将来我也会这样做……也许这种承继,就是苻家男人的相处方式。”
  生前攻伐一生换来功名,死后变成一块牌位将祠堂装点得更加辉煌,这样为国为家,就是他们的生存方式——眼前这个女子,真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苻长卿握紧安眉的双手,目光沉沉地望向车外,“豫州刺史府到了,准备下车吧。”
  当安眉跟着苻长卿走下马车后,她抬头望了望刺史府巍峨的门匾,看上面的字一个也不认识,便低下头搀扶着拄杖的苻长卿,一起跨过正门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刺史府的计吏没料到苻长卿会放着苻府不住,竟然一时兴起来自己的官衙下榻,因此慌忙领着一干皂隶去后堂内室打扫。苻长卿只好先领着安眉到自己处理公务的书房去,先让衙役打来热水给安眉洗了脚,又取出自己冬季的官袍丢给她道:“暂时只有这件厚衣服,先换上吧,别冻着。”
  安眉捧到手中定睛一看,只见乌青的絮棉锦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猛虎,眼珠子上还用金线点了睛,一双狰狞虎目正栩栩如生地盯着自己,双腿便不争气地一软——这件官袍正是当日苻长卿在荥阳县审讯姜县令时所穿,当时安眉跪在堂下吓得不轻,今日咸鱼翻身捧它在手,却哪里敢穿,“大人,这是您的官袍……这,这恐怕不合适吧?”


第九章风刀霜剑(6)

  “是不合适,所以得躲着人穿。”苻长卿边说边打开一只箱笼,从中拎出一贯钱来,“我猜我家人也不可能款待你,饿了吧?我先差人去买点酒菜来。”
  聪明的人一旦照料起人来,真是周到得让人无可挑剔。安眉脸红起来,脱掉潮湿的外衣换上厚重宽大的刺史官袍,整个人往榻上一坐便堆成了一团锦绣。她胆怯而羞涩地笑了笑,望着拄着杖不停忙碌的苻长卿说笑道:“大人好像从哪里都能拎出钱来……”
  “钱多好办事。”走到安眉跟前坐下的苻长卿意味深长地一挑唇角,故作神秘地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那些箱笼里虽然放着书,但只有薄薄的一层,下面全是钱。”
  安眉忍不住扑哧一笑,摇摇头道:“我不信,您的巾箱我翻过的,好多本‘子’,全是书。”
  苻长卿被安眉的话逗乐了,呵呵笑道:“那是你翻得不够深,你得再往下翻翻——我们这种人,算盘都摆在肚子里,钱都藏在书底下……”
  安眉听不懂苻长卿话中的深意,却一心为眼前的他高兴——苻大人很少能这样快活地笑,常常唇角漾起的笑意还没晕到眼睛里,脸就已经拉下了。
  刺史府的计吏办事一向极有效率,很快一桌丰盛的饭菜就在苻长卿的书房中摆下了。等到旁人都离开,安眉才悄悄从屏风后探出脑袋,饿了一天、饥肠辘辘的她看见案上的珍馐美味,不禁欢呼一声,飞快地凑到席前大快朵颐。

  苻长卿坐在一旁相陪,靠着凭几支颐道:“也不知为何,自从走过那片草原后,我就见不得你受冻挨饿。就像此刻,看着你吃饱喝足,我感觉特别舒心,就好像生怕自己会饿着似的。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毛病?”
  安眉含着满嘴食物说不了话,也没有足够的学问来解答苻长卿的疑惑,于是她只能怔怔抬头望着他发愣。这种小兽般直白单纯的反应让苻长卿忍不住莞尔一笑,又不禁望着她陷入沉思。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安眉有这样强烈的占有欲——平心而论,他苻长卿虽然年纪轻轻,但对女人的兴趣一向不大。在他眼里,娶妻只不过是用来与另一支士族门阀经营人际关系的手段,他的目光不会放在妻子身上,而是着重于另一番更长远的筹谋计算。而且这里还有个风险问题,就比如他娇弱的前妻,在与他成亲一年之后便小产而死,害他之前的辛苦全都白费,实在是段很不愉快的经历。

  至于美貌如花的侍妾,苻长卿更是兴趣不大——空有美貌或者再加上丁点儿才学,却没有任何背景给自己带来实际的好处,那么天天耗费精力与她们相处又有什么意思?女人无非就是那么回事,再美也一样,所以苻长卿除了御赐的两名侍妾因为推托不掉而留下外,多年来从没动过纳妾的心思。
  而安眉不一样。
  苻长卿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或许是生平第一次落难与她朝夕相处的缘故,许多身体本能的欲望便与她混同在一起——有对食物的欲望,有取暖的欲望,还有求生的欲望,甚至喝下生水不拉肚子的欲望……这些欲望统统糅合在一起,又因为每一次都是安眉在他身边扶持,解他的燃眉之急,于是到最后就莫名的变成了一种对她的占有欲;再加上走过那片死亡草原所产生的同伴之谊,让他更是将她视作特殊的存在——她是他这辈子的第一个同伴。

  当命运重新走上正轨,当一切危险都已过去,苻长卿却发现自己已不能放任安眉离去。他觉得如果自己任凭她消失在茫茫人海,似乎今后自己许多本能的欲望也会失去判断标准——他如何确定一碗饭到底香不香?如何确定一袭衾被到底暖不暖?这些仅有他自己的认可还不够,他似乎还必须看到安眉脸上露出笑容才能够舒心。既然如此,又怎能放手?


第九章风刀霜剑(7)

  对她的完全占有,就仿佛可以使一个饥寒交迫的自己彻底消失,这是怎样的一种安全感!他给她锦衣玉食时,就会想到她为他准备的每一箪食、每一瓢饮,然后他如此报答她,心里竟有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成就感。
  而后还有更多的——当他知道安眉为了他宁愿自己饿死,这层认知在他心中划下了怎样一道深邃的沟壑?也许这一辈子,就只有安眉一个人能够填得满……他身体内每一件器官都在自私地向他叫嚣——占有她,一定要完完全全占有她!
  想到这里,苻长卿抬起双眼,手指点了点几案对安眉开口道:“快点吃,吃完过来替我磨墨。”
  安眉一听有事情要自己做,连忙一边划拉掉碗中仅剩的几口饭,一边好奇地问道:“大人待会儿要写字吗?”
  “对。”苻长卿冲她笑了笑,望着她道,“写你的休书。”
  “嗯?”安眉不禁愕然。
  “虽然你做我的侍妾没有名分,但也不能同时担着别人正妻的名分吧?”苻长卿笑了笑,又接着道,“我想你丈夫八成也不识字,不如我把休书拟出来送到荥阳去让他按个手印,也免得让别人假手误我的事。”

  安眉顿时脸红起来,放下碗筷低头道:“谢谢大人替我着想,只是休书写好后还是让我自己送到荥阳去吧。有些话,我还是得和我夫君当面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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