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蠡》
第35节

作者: 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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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眉一把抱住康古尔,用冰凉的双唇吻了吻她的鬓角,附在她耳边喃喃道:“康古尔,我要回去,我要跟着他……”
  她还是想跟着他,尽管监刑台上的那个人那么陌生,他冷漠的双眼那么无情,但她还是想跟着他。
  安眉含着眼泪与康古尔道别,跟着侍卫离开了康古尔的家。在融融春日中她一路跑出荥阳城,周围温暖熟悉的风好似将她带回了一个梦……在梦里她也曾这样跑向苻长卿华丽的马车——那辆马车那么高,她站在车下只及车轮,春日熏人的暖风正轻轻掀起车帘一角,恰好露出苻长卿俊美冷漠的侧脸。
  于是安眉忍不住向他伸出手去,想尽早触碰到这如梦似幻的现实,好让自己的一颗心从此不再忐忑。这时车中人正好也侧过脸向她望来,嘴角微含的笑意令她情不自禁啜泣一声,望着那双墨黑色的双眼轻声呼唤,“大人,等等我。”

  车裂酷刑震慑了世人,而苻长卿在大兴渠骚乱暂时平息之后,便带着安眉返回了京城。
  甫一到达洛阳,他再次路过家门而不入,直接驱车前往豫州刺史府,公然摆出一副与家人决裂的姿态。结果不出三天,由苻夫人打发来的小厮便不停围着苻长卿诉苦,说苻公为了他的事成天在家气得跳脚,而思子心切的苻夫人则日日以泪洗面——其实最火烧眉毛的是苻府在青齐的田庄租赋。因为其中夹着一本向朝廷瞒报的假账,长年不当家的苻公根本无法理清,偏偏又赶上缴纳夏季税迫在眉睫,于是到最后,一世英雄也不得不气短,装聋作哑地任夫人天天派人往大儿子这里跑。


第十一章瞒天过海(5)

  这一切正中苻长卿下怀,他借口公事繁忙拖了两天,最后禁不住母亲三催四请,才趾高气扬地带着安眉坐车回家,一路上竟得意扬扬地卖弄道:“幸亏我是鳏夫,否则苻府如今就麻烦了。”
  安眉坐在他对面傻乎乎咋舌道:“大人您怎么这样说话呢?您也该尽早娶位夫人才是。”
  苻长卿听了这话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径直掀开帘子吹风,望着车外支颐冷嘲出一句,“你倒贤良。”
  安眉被他这句话堵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讪讪低下头拨弄着腰间的穗子——那里系着苻长卿送她的玉佩。苻长卿在车厢一侧懒懒瞄她一眼,才又开口道:“回苻府后给你换个地方住,白露园只不过是座客苑,位置太偏。”
  安眉闻言立即抬头,连连摆手回绝道:“不用不用,我住那里挺好。”

  “有什么好?”苻长卿皱着眉头不以为然,“地方那么小,而且离主宅又远。”
  安眉惶惶嗫嚅道:“远些才好,我怕……”
  一瞬间苻长卿沉默下来,两人在马车吱吱呀呀的晃动声中相对良久,最终还是由他开口,“嗯,那你就在白露园住着吧。”
  安眉心一紧,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马车却已停在了苻府门前。
  早有小厮欢天喜地地迎上来扶自家公子下车,小心翼翼好似伺候一尊琉璃菩萨。安眉怯怯跟着跳下马车,躲在苻长卿身后不敢见人,倒是苻长卿不悦地敲了敲手杖,催着安眉跟在自己身边,陪着他一同跨进了河内郡公府。

  对于安眉的到来,苻府众人表面上笑脸相迎,实际上心头各自都藏起一把刀子,摆好了一层层锋利的关卡在等着她。
  外人带来的不快苻长卿固然可以不放在眼里,安眉也可以不放在心上,然而总有些人他们回避不得。譬如此刻,苻长卿就必须前往苻公的庭院面见父亲,而安眉也无法躲进白露园逃避现实,只能任由阿檀领着去见苻长卿的母亲苻夫人。
  这厢苻长卿拄杖走进客堂与父亲见礼,苻公看着自己病恹恹的儿子,在他落座后阴沉的面色却始终没有任何缓和。他信手扯过案上一张纸,轻飘飘往儿子面前一丢,点了点手指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苻长卿往席上瞥了一眼,瞄见纸上写着“重一奸之罪而止境内之邪,此所以为治也。重罚者,盗贼也;而悼惧者,良民也。欲治者奚疑于重刑名”,便知道这纸上誊抄的是自己奏请恢复车裂之刑的全文,于是满不在乎道:“都是随便写写的。”
  “好个‘随便写写’啊,苻公子才名卓著,老夫实在是佩服。”苻公冷笑道,“严刑峻法就是你的为官之道?废弃车裂之刑乃是先帝宅心仁厚,何时轮到你出这个头?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现在你这份奏折在京中四处传抄,简直是‘洛阳纸贵’啊!你倒说说,什么叫‘轻刑,乱亡之术也;行剑攻杀,暴憿之民也’?什么又叫‘为政犹沐也,虽有弃发,必为之’?”

  “就是字面意思,难道父亲还看不明白吗?”苻长卿接过婢女奉上的茶碗,垂下眼轻声回答,“明主治国,就应多设耳目、重罚罪犯,才能用法令来约束百姓,而不是靠什么虚无缥缈的宅心仁厚。所谓‘母积爱而令穷,吏威严而民听从’,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哼。”苻公瞪了儿子一眼,拂袖讥讽道,“你《韩非子》倒是背得很熟啊!那么《韩非子》里说父母生男则相贺,生女则杀之,考虑的就是将来的长远利益;还说父母对于子女,都是用一颗算计之心在相处。关于这一点,你是不是也很认同?”

第十一章瞒天过海(6)

  苻长卿听完冷冷一笑,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另言道:“《韩非子》中说‘父薄爱教笞,子多善,用严也’,父亲对《韩非子》不也谙熟于心?孩儿能有今日的成就,也是仰仗了您的教诲。”
  “竖子不肖,竖子不肖!”苻公气得面色发紫,咬着牙对苻长卿怒道,“你还要忤逆我多少次?”
  “孩儿不敢。”苻长卿闻言立刻放下茶碗,顺势往地上一伏,胸前伤口的疼痛使他不禁皱眉,但目光中却没有丝毫忏悔。
  “还有那个胡女,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置?”苻公看着儿子俯首不语,总算稍稍平息了怒气,却仍旧愤愤道,“我在凉州待了那么多年,岂能不知胡人的禀性?胡女俗性多淫,尤以葱岭以东的龟兹、于阗为甚,你跟这样的女人纠缠不休,若是传扬出去,苻府的脸面都要被你作践光了!”
  “胡人再*,她却不是那样的人。”这时苻长卿抬起身,望着父亲低声道,“哪怕世人皆耻与胡人为伍,恨不能割袍断席与其撇清关系,可我却不是那样的人。”

  “你——你……可恨我在边疆与胡人周旋了一辈子,到老却被你活活打了脸。”苻公气得浑身发颤,半晌后才道,“好,好,他日你若是因为她而酿下大祸,休想我为你收拾残局。”
  “不劳父亲费心。”苻长卿移目堂外,望着院中繁花似锦,只淡淡道,“若是闯了祸,都由我自己承担。”
  而此时苻夫人正在另一厢打量着安眉,却是越瞧越糊涂。
  在苻夫人看来,跪坐在她面前的胡人姑娘美则美矣,可外貌却并不足以令她的儿子心折——她美得太粗,头发浓密而蓬松,脸上竟有细微的皴裂,还有那双粗糙的手,伤痕累累,指关节萝卜似的又红又肿,实在可怕。苻夫人双眼中满是疑惑,然而良好的教养却让她无法对安眉恶语相向,对面前这个满脸怯意的姑娘只是一脸迷惘,而后又长叹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她的语气中包含着一种对儿子的费解与失望,又将这些情绪不加掩饰地暴露在安眉面前,令安眉越发无地自容。
  “长卿他从小到大,从没让我操过一次心。”苻夫人禁不住替儿子抱屈,难过得眼眶发红,“可这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和你……”
  “母亲。”这时苻长卿出现在内室户牖外,轻轻唤了一声。
  苻夫人立刻噤声,百感交集地看着自己的爱子走进室中,病恹恹地坐在自己对面,于是一双慈爱的眸子顿时泪光闪动,忍不住欷歔道:“明明派了死士保护你,怎么还伤成这样……”
  “一点小伤,不碍事。”苻长卿不以为意道,“寇乱凶险,受点伤不足为奇。”
  苻夫人听了这话脸上隐现怒意,恨声道:“我的儿子岂容他们伤得?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苻长卿闻言笑了笑,在母亲的注视下执了安眉的手,佯装虚弱道:“今天才到家,累了,账簿我明天再过目,好不好?”
  苻夫人脸颊倏地一红,颇不自在地瞥了安眉一眼,对儿子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做母亲的思念儿子,难道就是为了那点阿堵物吗?你快回去好好休养吧。”

  苻长卿暗暗拿指尖碰碰安眉手心,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行礼告退,趁机一并离开了主宅。穿过廊庑时只见一路庭花明媚、春光动人,他在阳光下意态懒散地问安眉道:“刚才怕不怕?”
  “嗯。”安眉应了一声,又赶紧补上一句,“夫人她很和气。”

第十一章瞒天过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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