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我做得很干净。”苻长卿放下捂住眼睛的手,这时挨了荆条的右边眼睛已然*,眼泪濡得睫毛湿润黧黑,“只要苻府的死士不去泄露,就不会被人查出来。”
“苻府的死士,不是养来给你抢女人的!”苻公瞪了一眼跪在苻长卿身后的安眉,阴鸷的目光吓得安眉脸色煞白,他用荆条指着儿子的眉心,冷声骂道,“别以为那些人是你的心腹,要差遣苻府的死士,你还嫩了点!”
这时苻夫人仍旧坐在席上捂着嘴呜呜地哭,哭得苻公很是烦躁,忍不住低头对妻子冷斥道:“哭什么,是你自己要去查,现在查出宝贝儿子闯下大祸,才知道怕了?”
“我……”苻夫人睁大泪眼,不敢面对丈夫,只能转头泪汪汪对着儿子哭道,“长卿啊,你快将这祸害撵走吧,你这都是……都是中了什么魔怔啊……”
“还有你,”苻公骂完老婆、儿子,转而将荆条指向安眉,厉声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妖孽,你劫狱行凶,怎么还敢跟我儿子有牵扯?”
安眉浑身一颤,这才明白出了什么事,立刻面如死灰,吓得掉下泪来。
苻夫人一想到儿子身上的伤,一双眼睛便立即怨毒地盯着安眉,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你犯下此等大罪,怎么还有脸纠缠不休?”她气得直掉泪,指着安眉唾弃道,“你但凡有点廉耻,就不应该再登苻氏之门!胡人都是这样凶险狡诈、寡廉鲜耻的!”
安眉此刻有口难辩,只能在苻家二老的盛怒之下瑟瑟发抖,淌着眼泪一声不吭。
苻长卿暗暗在袖中攥紧拳头,沉吟片刻后霍然抬起头,目光冷冷地望着苻公道:“父亲,如今这大祸闯也闯了,您要追究也晚了一步。此事您是要宣扬出去,还是掩人耳目,儿子但凭父亲吩咐。”
“你……”苻公瞪眼看着儿子阴狠的表情,骇得不禁后退半步,气得浑身发抖,“我还没咽气,不能眼睁睁看着苻府毁在你手上!你给我听着,你若不想这女人死,就立刻把她给我撵出去,苻府再也容不得她!”
“把她赶出去简单,只是日后她若被人拿住,只怕要招出孩儿来,到那时苻府才是危在旦夕。”苻长卿直直盯住父亲,说话时翘起的唇角竟似挂着一抹狞笑,“依孩儿之见,还是将她隐匿在府中从此隐姓埋名更好。只要今日这话传不出庭闱,天大的事也能遮掩过去。”
苻公听了这话,心里清楚儿子是铁了心要维护安眉了,看来今日是万万没法当着儿子的面治死她了,这倒也还罢了——只是他竟从来不知,儿子这一颗心,早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又冷又硬又狠,将来还不知有多少祸事,要因这一颗心而起!一辈子克己奉公的苻公想到此处,一腔急怒便被心底涌上的寒气扇动成熊熊烈火,随着手中的荆条尽数抽在儿子身上。
苻长卿旧伤未愈,又被父亲毫不留情的鞭笞牵得胸口生疼,唇边便咳出些血丝来,唬得苻夫人与安眉都一心系在他身上。苻夫人扑上前护住儿子号啕大哭,安眉慑于苻家二老的怒气,只能埋头伏在地上请罪。苻公阴沉沉盯了安眉一眼,甩下荆条对儿子道:“就当苻府多养了一条狗吧,但若有一天反咬死了你,我是不会替你收拾的。”
第十二章霁月难逢(3)
苻公说罢拂袖走出内室。这时室内只剩下三人,苻夫人惊喘未定,抬头看见跪在自己面前敛容屏息的安眉,顿时柳眉倒竖怒气冲冲道:“谁让你待在这里的?还不滚出去!”
安眉浑身一颤,立刻惶惶朝苻夫人叩了一下头,逃也似的狼狈退出。
苻长卿又咳了两声,这才喘着气坐起身,独自一人面对母亲。苻夫人看着儿子病恹恹的模样,不由又是一阵心疼,抚着他的肩胛哽咽道:“长卿啊,你怎么这般鬼迷心窍……”
“她在突厥救过我的命,一报还一报,算我欠她的。”苻长卿垂着眼轻声回答母亲,声音虚弱却执拗。
“就算你欠她的,或给钱或赠物,怎么都能还清了,何必要与她缠在一起……”苻夫人嗔怪地看着儿子,语带不屑地嗟叹,“你看看她那样的人,是与你相配的吗?”
苻长卿听了这话,却是一脸的漠然,“喜欢就要了,又不是娶妻,谈什么相配不相配。”
苻夫人闻言一怔,转念想想也对,却仍是不甘地对儿子强调,“我早就说过,应该让你早点续弦,不然怎么会惹出这么多是非……”
“这和续弦有什么相干?”苻长卿皱起眉,心头涌起一阵阵烦躁,不禁又咳喘了两声。
“怎么不相干?”苻夫人闻言冷嗤了一声,“我见不得那个阴险的女人,就是做你的侍妾,她也不配。”
“您根本无须在意她,母亲难道还担心我会被美色所惑吗?”苻长卿说罢,却在母亲的目光下陷入沉默。
“那现在这样又算什么?”苻夫人盯着儿子,不容他再次回避,“你总是这样,不听我的,不肯娶妻。现在又弄个这样不三不四的女人来,你到底在犟什么?”
他在犟什么?苻长卿面色铁青,暗暗咬紧牙关。他何尝不知道母亲想要些什么,他又何尝不肯再娶?一切不过是,不过是……他望着自己伸出指尖,轻轻触摸到席簟细致的纹理,然后张开双唇,不带任何感情、云淡风轻地开口道:“琼琚今年夏末就要及笄了吧?”
再娶,很容易。
他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好坚持的,从来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又冷冷地添上一句,“我可以娶她。”
苻夫人蓦然听到儿子答应再娶,要娶的姑娘还是自己娘家的侄女,怔愣了片刻后立刻面色一缓,笑逐颜开——亲上加亲一直是她的心愿,儿子如今肯答应,那自然再好不过。她不禁含了点喜色道:“你当真要娶?琼琚的确是个好姑娘。”
“嗯。”苻长卿垂下眼应了一声,一双墨黑的眼珠盯着簟席,阴郁得映不出半点光亮。
黄昏时随着苻夫人一声令下,白露园的婢女与洒扫的仆人全都搬走了。夜色像笼罩在人心头的阴霾,令满目春色皆归于暗淡。空无一人的白露园里,只有安眉独自蜷坐在堂前檐下,手脚冻得冰凉。
苻大人他大概不会来了吧?安眉抹去腮上的泪水,寂寥的庭院在她的泪眼中一片模糊。
苻公与苻夫人的疾言厉色不断盘桓在她的脑海里,令安眉惊辱自卑之余,还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她犯下的罪,会拖累苻大人,甚至更糟。苻老爷是怎么说的来着?徇私枉法、欺君罔上,牵连到苻府……一想到这些可怕的事都是因她而起,她这一己罪身,怎么还有脸在苻府继续待下去?
安眉将脸埋在膝头大哭了一场,最后强抑住泪水,不再枯等,悄悄起身前往苻长卿住的澄锦园。去的路上她不敢与苻府中的任何人照面,一路鬼鬼祟祟摸到庭院,还未进月门,却正撞见出来倒水的阿檀。
第十二章霁月难逢(4)
阿檀一看见安眉就立即皱起一张脸,不悦地道:“少爷这会儿已经歇下了,你还来做什么?”
安眉明白阿檀不喜欢自己,只得红着眼哀求道:“我想求见大人,麻烦你了。”
阿檀还要张口说什么,却见一名婢女忽然跑出月门,望着安眉一礼,“安姬,请随奴婢来吧,公子要见您呢。”
安眉一怔,立即受宠若惊,也惶惶朝她福了一福。阿檀在旁冷眼看着那名婢女,不屑地讥嘲,“通风报信倒挺快,我倒要等着看你出头的日子。”
那婢女目不斜视,径直引了安眉往里走。安眉低着头跨进月门,只听身后哗啦一声,那是阿檀泄恨似的泼水声。
一路匆匆穿过内庭层云般掩映的槭枫,当高堂内的明烛透过竹纸照亮安眉苍白的脸,她站在阶下望着那暖暖的光,眼泪禁不住又往下掉。
两名婢女一左一右掀开帘子请安眉进屋,这时苻长卿披衣相迎,衣襟半掩中,露出伤口上刚包扎好的白纱。他在灯下默默看了安眉片刻,转身往内室走。安眉低下头,跟着苻长卿进入内室,她已经许久未来这里,室内馥郁的香气仍让她紧张莫名。她想到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便不由得两眼发红,等苻长卿落座后,便小心跪坐着依偎在他膝旁。
安眉仰头望着苻长卿的脸,再傻都能看出他眸中的沉郁——他的右眼还在*,这竟使他冷漠的侧脸显出些孩子般的委屈。安眉直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他时的*,那样一个人,神气清朗如谪仙般的人,怎么能让他为自己左右为难?
“大人,您还是……休了我吧。”安眉在苻长卿乍然惊怒的目光中,伏下身子。
苻长卿倏然站起身,面色铁青地盯着安眉,好半天才冷冷丢出一句,“你被人休上瘾了?”
安眉闻言浑身一颤,泪又忍不住掉出眼眶,她捂住唇摇了摇头。苻长卿对着她默默咬了一会儿牙,冷静后也明白她的委屈。
“你知道吗?”他复又坐下,伸手勾着安眉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好让她看见他的冷眼、听清他的狠话,“你只是我的侍妾,我没有休书可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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