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越来越不能忍受音乐学院那狭小的空间。所以自从听说了这个叫“爵士咖啡屋”的地方，他便经常从音乐学院溜出来，光顾这家咖啡店。因为他经常光顾，咖啡馆的老板和店员很快就认识了他，但他一向不习惯和陌生人攀谈，所以总是点一杯咖啡，便独自坐在窗口。听着店内播放的爵士乐，他可以一坐便是几个小时，有时直到关门时间才离去。

　　不知不觉间，他注意到一位也经常独自光顾这家咖啡店的女孩。她也总是喜欢找靠窗口的座位坐下，望着窗外，经常一坐便是很久。虽然他和她都经常光顾这家店，却从未说过话，甚至从未互碰过眼神。他甚至没有勇气认认真真地看过她的正面，只注意到她的皮肤很白，一头披肩的长发很柔顺。
　　渐渐的，他光顾这里的频率越来越频繁，而且每次一进门，他都会下意识地寻找她的身影。如果她没有出现，他便会感到一丝淡淡的失落。
　　他记得有一天，自己来到咖啡馆时，窗口的座位都被占满了，女孩也坐在其中之一。他进门时，她正手捧咖啡杯，出神地望着窗外。他点了一杯咖啡，便在她身后不远的一个位置坐下。当时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看到她那乌黑顺滑的长发。如此近距离地望着她，他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心中正在升起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
　　那是新年前的一个晚上，她像往常一样坐了很久。当他看到她起身离去的时候，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几秒钟后，他也默默地起身出了门。
　　她向右手方向走去，正好是他要去的地铁站的方向。已经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雪，地上很滑，她走得很慢。他在远处小心翼翼地跟随着。雪还在下，她的身影在雪花纷飞的夜幕下显得如此单薄孤单。突然她脚下一滑，摔倒在雪里。她正稀里糊涂地要挣扎着站起来，他已跑到了她的身旁。

　　就在那个雪夜，他得知这个女孩叫程雪。她就住在离爵士咖啡屋不远的一座单元楼里。他顺路与她一起走到她家楼下，两人就在那里告了别。

日期：2010-7-13 13:46:00

　　第二天，如他期待的一样，他来到咖啡店的时候，她已经坐在窗口了。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单独坐下，而是鼓起勇气走到了她的身边。
　　那之后，他们每次光顾这家咖啡店时，都会坐在一起。
　　其实一开始他们聊的也不多，但在几次见面中，他还是得知了她的父母在多年前离异，所以她才独自在附近租了一间单元房住下。她在几个月前辞去了一份助理律师的工作，正在寻找新的工作。她从没有提到过自己离开那家公司的原因，他只知道那是一家名为诚信达的律师事务所，办公室在建国门明泰大厦里。他对律师这个行业了解很少，但他是知道明泰大厦的，在他眼里，那是一幢很气派的办公楼。

　　在最初的几次接触中，他便察觉到她那时有些忧郁消沉，想来找工作的日子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舒服的。
　　相处的时间长了，他竟然渐渐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俩都喜欢爵士乐；也许是因为同样有着不幸福的家庭，他们的性格都有些孤僻古怪。
　　她好像也有同感。这种同命相连的感觉把他们在不知不觉之间，拉得很近。
　　当春天快要到来的一天，她突然对他说：“我从来没有听你弹过琴。”
　　于是就在那天傍晚，他把她带到了音乐学院职工区的那间琴房里。那间房间便是邓菲曾经来过的。可是此时的他和那时的他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心境。

　　“你想听什么？”他问。
　　“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喜欢的。”她说。
　　那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弹着琴，她便默默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听着。他弹了好几首最近练习过的爵士乐曲目，他好像从未有这样投入忘我地弹过琴。那时那刻，他的世界里只有音乐和她。
　　她不出声，他便一直弹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她的手落在他的头上，轻柔地拨弄着他的头发，他流动的手指才在琴键上停止。


日期：2010-7-14 1:12:00

　　第十八章 一瞬间的冲动（三）
　　在接下来的那几个月中，他觉得自己像变了一个人。
　　俗话说：爱人像一面镜子。在与她相处的日子里，他开始渐渐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心并不是冰冷一块，其实也有那么多不同的情感。
　　他也是在那时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是一个天生孤僻的人。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有种感觉：在这偌大的世界里，自己从此不再孤独，无论身在何处，至少心中都会有一个人，也会有一个人将他存在心里。那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

　　但他不得不承认，与他不同，她对他们的恋情好像并没有任何狂热和痴迷。在他们的第一次时，他便知道自己不是她的第一个恋人，但她从未提到过关于这方面的过去，他也从未问过她。他不知道她的淡然是否与此有关。
　　他也隐约察觉到，无论他感到多么幸福开心，那淡淡的哀愁似乎从未真正离开过她。他猜想那是因为她在为没有找到工作而苦恼。想来等她找到了新的工作，便会开心起来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当夏天到来的时候，她终于在另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了一份新工作。他为她开心。但在那之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却渐渐少了。她晚上总要加班。
　　在暑假里的一天，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见到她了。感到百无聊赖的他，决定晚上去她家找她。当他在八点多钟到达的时候，她还没有回来。于是他便坐在楼下的一条长凳上等着。
　　那时太阳已落下，只剩下一些余辉，白天里难耐的炎热正在渐渐退去，使人稍稍感到一丝清爽。他望着身边经过的一个个归家的人，期待着她的归来。
　　那晚他等了很久，直到十点多钟，还不见她的身影，他担心起来。那时他还没有手机。就在他正想找个公共电话，给她办公室打电话的时候，一辆白色吉普车像幽灵一般在昏黑的夜幕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即使是在昏暗中，他也能看出那辆吉普车很气派，吸引了他的注意。

　　随着吉普车的开近，他猛然间意识到车里的那个身影很熟悉。他下意识地站起身，走远一些，隐蔽在附近的一个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当车在单元楼门口停下的时候，他已看得清清楚楚，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孩的确是她，身旁坐着一个男人。他看到两人好像说了几句话，她突然在男人的面颊上吻了一下，便下了车，接着很快便又消失在楼门口里。

　　当那辆白色吉普在他眼前离去时，他的视线呆呆地追随着那辆车。
　　他不知在那阴影里站了多久才离开。他没有去找程雪。他好像一下子还不能明白刚才所见到的情景。于是在那个温暖的夏夜，他茫然惶惑地在空寂的街道上徘徊着。

日期：2010-7-14 2:23:00

　　在接下来的那个上午，他打电话到她的办公室，他说有事要和她谈。她说那天晚上不用加班，大约六点钟便可离开了。于是他们约好六点钟在她的办公室楼下见面。
　　那是八月里一个特别闷热难耐的日子。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六点钟之前的时光的。只记得没到六点钟的时候，他便已经等在她的办公室楼下。没过多久，她便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
　　看着她向自己走来，他突然觉得这个他曾经日日相处的人一下子变得那么陌生。
　　“想去哪里？”她问。
　　“去个安静点的地方，可以谈话的地方。”他说。
　　她点了点头。
　　他们向办公楼附近的一个街心花园走去，那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他们曾经在她下班之后去过两次，但他那时的心境和此时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