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时》
第22节

作者: 无意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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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看《聊斋》,总觉得里面的很多妖精可怜。他们要经历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孤寂修炼,才可修成一点正果,换得一点情缘——然后蒲松龄没有写道:就算他们的爱情圆满,却也只能坐视着最心爱的人一点一点地变老,死去,而自己容颜依旧。人与妖,在相逢的青青年华里,可以般配,但在时间的转轮里,却会朝着两个方向行进,最终天涯海角,哪怕身在咫尺。

  所以,人爱上了妖又如何呢,结局还不一样是悲剧?
  于是我笑屋里的鬼。你纵然多年空守,寂寞如雪,像我这样的行尸走肉,又如何能成为你渡过三千溺水的那一根芦苇呢?你踩着我,只会让我们两个人一起下沉。
  在冬日的清晨里,我在扭曲的时空里,对着空屋里想象中的那只鬼,笑着,笑得全身颤栗,声音凄厉。
  我又听到外面传来慌忙关窗的声响。
  他们大概以为,鬼魅又出动了吧。
  原来我们一直生活在一个有鬼的世界。无论小时候政治课本上如何地宣传马列主义,唯物主义,对鬼魂的恐惧,始终强踞在人的心头,盘旋着无法离去。就像黏在脚底的口香糖。
  我的心头升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每个人都以我为目标,那么为什么我不能为自己找一个目标呢?或者说是替身。
  我微微地笑了,这次是真正愉快的笑。

  我在本地的租房网站发布了一条求合租的信息。在这个房价与租金齐飞的年代里,我开出的租金无疑是具有十足的吸引力的:每月200元,含水电费。当然了,我的要求也是特别的:不怕鬼神,因为所租的房间里发生过凶杀案。租期最少一年,一次性付清。中途若因为害怕而退租,房租不予退还。
  合租信息发布之后,我接到了许多电话,其中甚至有不少女孩子打来的。我婉拒了她们,因为我不想找来的不是挡箭牌,而是个负担。但有一个女孩死活说她胆子超大,小时候在坟场里住过,没问题的。
  没办法,只好让她下班后过来看房。
  她刚走到小区,眉头就皱起来了,“你们小区怎么这么冷清?”
  我淡淡道:“因为这里以前是片乱葬岗。”
  她的脚后跟被地上的尘埃拖滞了一下。

  走到我所在的6栋楼,她看着所有都关着灯的窗户,目光里流露出了一丝的畏惧,勉强笑道:“你们这栋楼里的邻居都下班得很晚呀,这个时间都还没有到家。”
  “不是没下班,是没人住。”
  “为什么呢?”她的声线里带了一丝的颤抖。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微微地笑了,“下一分钟的话,你自己就会找到答案了。还跟我上楼吗?”
  她强装镇定,说:“上啊,有什么好怕的。”
  上楼时,她一直用手拽着楼梯的扶手。那是她挪动脚步的动力。

  打开门,她第一眼就看到我放在书架上、用枕头的棉芯填充起来的“黑猫”,尖叫了起来,“它是个标本吗?”
  “不,一天之前,它还是活的,然后昨天里,它被人剥皮了。”
  女孩转头就狂奔而下,边跑边哭:“你这什么鬼房子啊,太恐怖了。”
  我望着她消失在楼道拐角处的身影,喃喃道:“这里本来就不是房子,是刑场。”
  就这样,约见了多人,都是刚开始拍着胸脯说自己不怕,看过房间了之后,又慌不迭地跑走了。

  我陷入了一种空茫的情绪里,就像我小时候不明白春天里为什么草会长,花会开,而到了秋天,它们又纷纷凋零一样。
  长大了,我明白里面有一种叫做“生命力”的东西在起作用。老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意思是,四季更迭,万物更像,并不需要上天来指指点点。上天需要做的,就是静默。而人们需要做的,则是顺应。人类有着无比光辉的起点,比如尧舜时代,乃至更远古的无知无求无欲的荒蛮之际。当我们学会顺应了,那么就会沿着圆形的轨道一直前行,直到某一天,顺利地重归于光辉。

  天地万物都懂得老子说的话。所以花草在春天里生长,秋天里凋零。它们不会去反抗什么。于是它们永远都拥有青葱的梦,以及美梦成真的一刻。
  它们可以无数次地青春,哪怕死亡了之后,亦会重生。
  唯独人类不行。
  人在生的时候,不肯好好地生活,拼命透支着生命,等到有一天生命力耗光了之时,又开始后悔。
  可是后悔也已经回不去了呀。

  于是人类便设想有灵魂,有轮回。
  这样我们就可以借着灵魂,继续生存;借着轮回,得以重生。
  可笑的是,人类一边渴望有灵魂,可以让自己死后不再变成一片空无,但一边又害怕着灵魂。
  至少,每一个前来看房的人,都是这样矛盾的人。
  他们只是胆小吗?
  也许,如果让他们面对着一把尖刀的威胁,他们可能会毫不退缩地冲上前去。

  可是面对一个莫须有的鬼魂,他们却纷纷退却。
  他们跟我不一样。我想,我是被吓破胆了,所以再没有胆子可以吓。
  就好像网络里流传的那一句:当我变成了一堆狗屎之后,就再没有人踩在了我的头上。
  当我把自己想象成是一个鬼,一个未来的鬼之后,我就不怕鬼了。
  当然了,这句话我只敢白天对自己说,晚上的时候,我害怕会招来真的鬼。

  我也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尤其是在碰见了许迈之后,这种感觉越发地深刻。
  许迈是热爱着鬼魂的。他天生就是我的室友。

屋里有“嗤嗤”喷血声?

  许迈亦是前来看房的人之一。在我登出了寻租启事之后的第三天,他过来了。
  他衣着邋遢,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瞳孔微微发散。他习惯眯起眼来看人。所以你几乎看不到他的真实表情。
  他也是我唯一不用下到小区门口接迎的人。他站在楼下,按了门禁对讲,没有多余的话:“开门。我过来看房的。”
  我开了门。他自己上楼了。
  刚进门,他深深地抽动了一下鼻子,神情如同我梦中所见的、爬入我身体里的那只苍蝇,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你屋子里带有血腥气。”
  等到进了卧室,他的举止更古怪。他跪在床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床垫,仿佛那是他的妻子一般。“这上面死过人。”他抬头看着我,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很像抽搐。
  我受不起他那样的笑容,于是还给他一个同样古怪的笑容,“是啊,死过人的。”
  然后我们两人相对而笑,就像一起发现了一个最有趣的秘密一样。

  他仰起头来,转望了一下房子,道:“尸体还在这个屋子里。”
  我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视线走了一圈,道:“没有啊,我看不见。”
  “我看得见它。”他又深深翕动了一下鼻翼,“好怀念这股味道。”
  “喜欢吗?”我微笑着,彬彬有礼道:“喜欢的话,就住下来吧。房租我还可以给你减一点。”
  他用手抚摸着地板,许久都不说话。

  我静静地伫立在一旁,不去打扰他的决定。
  窗外,树影婆娑。一枝一叶都在挥舞着,似乎在高呼着: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香樟树很喜欢他。我暗想。
  可是香樟树会有情感吗?
  唔,是住在香樟树下面的那个“人”吧。

  良久,许迈站了起来,与我面对面,眼睛微眯:“我想要这卧室,可以吗?”
  卧室本来就是留给你的,我只住书房的。所以我愉快地同意了。
  “我是说,以后除非是我允许你进来,否则就你不要再进卧室半步。”
  我为难道:“但阳台是在卧室这边哪。不能进来,我怎么晾晒衣服。”
  许迈颔首道:“这个好办,我回头帮你在客厅外面的墙壁上焊一个凉棚,你以后就在那里晾衣服。”

  见我犹豫不决中,许迈急道:“我泥水、电焊、水电什么都会做,很快就会帮你搞好的。”
  我想了想,说:“好。”
  许迈笑了。
  也许是今天的天气太冷的缘故吧,我看着他的笑意,也有点冷。
  我们正式地住在一起,当然了,与同丨居丨无关。
  我又想起了“取暖”一词。是的,许迈不过代替了黑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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