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4-29　10:41:27

　　十七
　　我捅李土匪是在一九八七年春节。那一天是和煦的春风，天上都吐下绿来。我前面讲述过，这样好的画面，不适合坏人出面，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坏人都找恶劣天气。不过后来的坏人不太遵守古代坏人的习惯，胡乱找个时间就出来了，弄得发案无规律。不过我们的文学描述，如果铺垫了一番大好河山，出来个坏人在指点，大家一定不能接受。好场景就是给好人安排的，坏场景就是给坏人，基本都是这样吧。不过要都是这样，城市里的坏场景也不多，垃圾站，废品收购处，还有几处龌龊地方，坏人都在那里扎堆，公丨安丨捉起人来，倒是异常省事。

　　我捅李土匪那天的确是和煦的春风，天上的确都能吐下绿来。我单枪匹马来到李土匪时常出没的那个澡堂，正好他们一群走出来，堵在过道里，我就捅了李土匪。四刀有三刀捅住了骨头，江湖上说法，这很背。
　　我跑路了半年，据说李土匪磨刀霍霍。后来几个大哥出面，李土匪认栽，从此觉得江湖山太高，无限风光在险峰，无数人噼里啪啦摔下来，于是一咬牙，退出了江湖，做生意去了。
　　其实李土匪，在小半个城池，呼风唤雨了许多年。
　　我那天跟段保国段老四喝完酒分手，就基本不怎么再见他，后来他孩子满月做酒，又广发江湖帖，依旧是那一套，所有的江湖人，人不分男女，地不论南北，宁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那时段我跟几个朋友做生意，一直呆在东北绥化。绥化离哈尔滨不远，我们留恋哈尔滨的繁华，住在哈尔滨，每天包车去绥化办事。那年月我所在的这所城市没见过什么特别好的车，在哈尔滨，一会见一辆加长的，弄得我们不断啧啧。

　　大概是一九九四年，我所在的这个城市有了KTV。那时候KTV里没小姐，我说的是我所在这个城市的KTV，当时很干净，出水芙蓉。当然那时候已经有小姐，集中在咖啡屋里，都是很小的门面，扯几个红灯，弄几个卡座，拉个布帘，让老百姓想起旧社会。小姐费那时候就是一百，到现在还有许多地方坚持不涨价，在这个物价翻番的年代，的确有些难得。
　　我那天和几个朋友在KTV唱歌，那时候，午夜过后房间加倍收费，所以一般人，十二点前都散场回家。我们那时候唱歌一直看表，那时候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挂钟，好比过去的游泳池，提醒你时间。才十一点，请客那个朋友怕人家故意把表弄慢，或者故意把收银台处表弄快，坚持要走，我歌还没唱完，于是他等我唱完，双眼不离挂钟。我想我要是一直唱下去，午夜的钟声响起，咣的一声能把让敲死。

　　出来时候，碰见生意伙伴，正领几个朋友朝里走。他们喝的醉醺醺的，看见我，他就拉着我不让走。我说这时候来，要加倍了，他说玩的就是加倍。
　　又开了房间，喝啤酒，唱歌。那时候会不会唱流行歌，体现你有没有开卧车，卧车里有磁带，边开边听，于是会了许多歌。我也会许多歌，火车里翻来覆去是流行歌，我躺在那看着是睡，其实是在学。后来我们买了本田卧车，我继续学。印象很深，有《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花心》《潇洒走一回》，《把根留住》等等。
　　生意伙伴有一个朋友，我俩过去玩过。其实也没玩过，就是高中时候我在号里喝稀饭，照顾过他。他那天被审问后遍体鳞伤回来，我还让人给他用红药水涂了身子。有个老犯人，关押七十多天了，他让人打进来一大盒红药水，涂伤用的。老犯人会很多，抽烟没火，从电灯泡接口处碰火，用棉花和洗衣粉一起搓成绳子，用布鞋在地上搓热后猛拽出火。
　　我俩在一起待了有二十来天，后来他父亲托关系给他换了劳动号，每天出去给办公的干警擦自行车，算是过上了好日子。
　　以后再没见过他。
　　那天我俩起初谁也没认出谁，只是感觉在哪见过。后来唱够了，大家就喝酒乱说话，我俩三言两语，互相一拍，哈哈，原来是你！大家一看，又拿着啤酒瓶子咣咣碰了一番。

　　于是我俩就单独拉家常，说话。
　　他后来一直跟段老四玩，段老四结婚和满月酒，每次他通知发展二十个傻~逼，他说段老四下了指标，结果都是超额完成。那些傻~逼们，交钱时候排了老长的队，好多老太太以为卖便宜东西，还提着篮子来加队。
　　他说，结婚那次，列入名单的有五十多个没来。喝完满月酒，段老四坐在办公桌前，戴上眼镜看名单。他告诉我，段老四其实不认识几个字，戴上眼镜是装着认识。他身边，一边站一个认字的。段老四用指头指着，这个人……两边人就念名字，段老四一听，或者划掉，或者圈圈。最后五十几个人，有十几个划掉的，三十几个圈圈的。段老四说，圈圈的这些傻~逼，一个一个负责给我找到。
　　于是大家就组织人马，一个一个去找。找到人家，一把刀拍桌上，指出三条路，一条是自己捅自己，一条是拿起刀来对拼，再一条是拿五百块钱认罪。于是全部认罪，许多没钱的，都打了欠条，一月内还清，逾期加倍。所有人都写了检查，深刻认识了自己所犯的错误，保证下次再不会发生类似事情，如果再发生，甘愿拿一千。

　　他说，满月酒时候，还是有四十多个没去的，段老四拿起名单一划一圈，二十多个圈圈的，到没有过去那些人，看来那些家伙是真改了。不过也有没来的，事出有因，已经调查过，都在号子里或者劳改劳教了。段老四说，劳改劳教的不算，号子里的出来了还得补上。段老四问，这二十多个，是不是雨后春笋？大家都说是，冒出来没一年。段老四说，这一年里，只冒出来二十多个春笋？大家说冒出来有几百，要不这次收入会明显增多？段老四说，他妈的，人家都来他们不来，去，把他们都给我摘了。于是这二十多个，除了三个跑的，从此不敢回家，不敢露面，其余的都被摘了。

　　他说段老四去年初有了小孩，那小孩可赖，出了门，见啥要啥，谁跟他们出门谁倒霉，买一大堆东西，还得帮他们扛回来。小孩刚会说话时候，段老四，段老四老婆，还有小孩，今天出门，昨天通知的有人，明天出门，今天通知的有人。去了商场，小孩指着货品喊你绝绝，说，绝绝我要！段老四老婆就打小孩，靠~你~妈，教你多少次了，啥也学不会，就会喊爷爷，再喊，再喊！小孩哇哇乱哭，高声喊绝绝我要！人家说别打了别打了，就想哄他们走，他妈那小孩你说傻吧，还专拣贵的东西要。段老四老婆才不走，段老四老婆索性把小孩放柜台上，按住一阵乱打，你喊啥也不中，妈~比，你碰上大方的，像昨天的，你要啥不给你？今天算你命苦，看我不揍死你！人家脸上终于挂不住，东西太贵，一个人钱不够，就两个人来凑。段老四小孩捧了东西，笑逐颜开。还没走两步，小孩又冲着你喊，绝绝绝绝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