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苍穹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脸上却掠过一个讥诮的笑容。于莲则丝毫不为所动，继续道：“周伦易同志，我和魏苍穹的谈话将涉及国家高级机密，你的身份和等级还不能接触这些机密，请你关掉所有的监视设备，如果还有问题，请王皓明副局长来跟我谈。”
　　一分钟之后，传来了周伦易愤怒的吼声：“关，都关！”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声响。
　　有窗的侦讯室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阳光渐渐斜向西面，窗框的阴影将魏苍穹的脸斜斜地分成了明暗两个部分。这时，于莲抱着双臂道：“魏苍穹，我们需要把命数的走向导回正轨，你必须帮我。”
　　魏苍穹看了她一眼，但因为阳光正照在他的眼睛上，却也看不清对面的于莲。他平缓地道：“哦？难道不是先找到纪天君吗？”
　　于莲道：“找到纪天君是早晚的事，以你的手段，说不定今晚我们就能抓住纪天君。但纪天君已经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了，他能瞒过命数的技术也不是，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把成涟漪状扩散的命数乱流遏制下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蝴蝶效应吗？”魏苍穹又转头看着窗外，喃喃地道。

　　“不错。”于莲道，“一两个人的命数错乱不会造成什么巨大的影响，命数就像河流一样，会有自清的功能，会慢慢自我修复和导正。但这次的爆炸案牵连了太多人在内，以目前的情势看来，命数的自我修正功能已经无法将如此众多——并且还在不断增多的——互相牵连的人的命数全部导正，这样一来必将发生重大的混乱。中央对此非常担心，假如一旦混乱超过了界限，要么正常命数大崩溃，要么就会引发天谴，这任何一个结果都不是我们国家所能承受的，甚至整个人类世界都会遭受重大的打击。”

　　魏苍穹默然不语。他自然清楚这样的后果。这次的爆炸案让太多的人在同一时间内经历了命数上并不存在的事件，然后这些人因此而做出的不在命数范围内的各种行为又影响了他们身边的其他人，这种超脱在命数控制之外的行动，如同一种超级病毒一般，层层扩散，受到牵扯在内的人数会以几何级数扩展。而海城公丨安丨局因为根本没有处理这样问题的经验——整个人类世界都没有先例，所以最佳遏制期早已经过了。

　　——而关键在于，这事件并不是真正的病毒，即便进行封锁隔离，也无法阻止影响扩散。到时候各种本该正常进行的各种活动和事件被终止，反倒会牵连更多的人进来。
　　魏苍穹沉默了一阵，终于是轻轻叹了口气，道：“只要不死人，就不会有天谴。”
　　于莲似乎没有听清，道：“你说什么？”
　　“我说，天谴是不会那么容易发动的。”魏苍穹调整了一下坐姿，慢慢地道，“从命理复兴时代到今天，所有人都听说过天谴，却又有谁真正见过？仅有的几次记录也不过是小规模无法解释的‘超命理事件’。而据我的研究和调查表明，天谴发动的前提比较苛刻，当然，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那就是，一，脱离命数的控制；二，因此而导致他人非命理性的死亡。或者还有三，彻底直接抹杀一个人的全部命格，并替换成另一个命格。

　　“不过这些仅仅是对个人而言。就今次的事件看，第三种情况将不会发生，因为纪天君的爆炸案现场，并没有孕妇被牵连在内。而日后因为扩散影响而导致有怀孕妇女错乱了生产时间，也算不到纪天君的头上了。所以，只要这次的混乱里不死人，就不会有天谴。”
　　“真的吗？”于莲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情况，若真是如此，对收拾整个局面大大有利啊，至少也争取了不少的时间。”
　　魏苍穹哼了一声，道：“这只是我根据一些古籍做出的推论，并不保证正确。况且，你们担心的天谴，不是担心纪天君吧，而是担心‘大规模抹杀性命数重置’吧？”
　　于莲听到这个词，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神色，点头道：“是。高层所担心的就是这个，也就是所谓的‘大天谴’。大天谴从未出现过，因此也更让人害怕。也更担心会累及国运。”
　　魏苍穹又哼了一声，道：“你们就不担心命数整个崩溃么？”
　　“这不可能。”于莲断然道，“命数是什么，至今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但我们相信命数系统绝不会如此脆弱。”
　　魏苍穹冷笑了起来，道：“是么？难道你们不知道，越是精密的系统其实就越脆弱么？没错，命数这个超级系统很精密，很牢固，很难超越，但这就像高强度玻璃，平时连激光突击步枪都难以损伤它，可一旦有一个突破点，就会连一把榔头都挡不住。而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点，一个巨大的点，而你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那里出现一把榔头。”
　　于莲沉默了下来，眼神闪动地看着魏苍穹。魏苍穹拿起了周伦易放在桌上的一个虚拟香烟烟嘴，点起了烟，抽了两口，透过淡淡而逼真的烟雾瞥了一眼于莲，轻轻地道：“于莲，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如果真的摆脱了命数，究竟会变成怎样一副情形？”
　　于莲站起了身来，走到窗前，抱着手臂看着下面的海城，冷冷地道：“那绝对会是一场灾难。如果人类可以自由选择，那么人类的欲望会导致彻底的混乱。就像这个国家的主席、总理，这样的位子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也应该有可能可以坐上，随之而来的就是谁也不服谁，谁都想选更好的东西，更好的位子。到时候就会拉帮结派、攻击对手、制造声势、谋求私利。派别内部也会争斗不断。谁都会认为自己是对的，自己的选择必然是正确的，甚至可能会以民众的救星自居。

　　“以一个强大的、无可抗拒的真理来选择所有人的道路，人们并不会有异议，因为他们知道反抗是无效的，再怎么反抗，结局都是已经注定的。在这样的环境和条件下，他们只能服从，这就是‘认命’。当所有人都认命的时候，这就达到了一种平等。虽然这种平等看起来并不平等，有的人生来就是领导者的命，而有的人一辈子只能做平民。但因为这是先天的命格所致而无法改变，也就断绝了人的贪念和欲望。所有认命的人在一起，才可以团结，才可以各司其职，才会使得整个国家、整个人类社会稳步前进。

　　“而没有了命数的控制，当所有人都可以自由选择的时候，这种真正的平等，却只会带来动荡和灾难，而最终的结果就是导致混乱，阶级林立，党派成群，而民众在经历了短暂的自由选择之后，便会发现，他们选择的权力又被剥夺，被同为人类的那些人剥夺。
　　“只有在一个强大无情的制约之下，平等才是真正的。虽然在命数之下，我们无法自己选择，但既然已经有了一条最好的道路给你走，我们为什么还要去选择？
　　“你说我说的对么？魏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