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夜话》
第42节

作者: 张晓天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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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对方轻声答道,同时在她额头上印下了充满爱恋的温柔一吻。
  她轻声娇笑起来,挣脱开去,扑到栏杆上,朝蔚蓝的大海弯下腰去。
  “当心!”他惊叫,同时拉住孩子般的未婚妻,埋怨地问道,“你笑什么?”她常常这样无缘无故地发笑,这一点可真不像淑女。

  “我听说这一带是有海盗的,要是被海盗抓到,我们怎么办?”
  “傻瓜,我会保护你。”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她总有太多问题要问。
  “如果保护不了呢?”
  男人的脸色阴沉下来,未婚妻常提出一些让他措手不及的问题,在别的淑女看来根本不是问题的问题,她却充满强烈的好奇心与求知欲。
  她笑着扳过他的脸颊,说道:“如果你不能保护我,我就自杀。我决不让别人碰我。”
  男人笑了,她就是这样,于是他再次将未婚妻爱怜地搂入怀中。

  船上的人都在开始奔跑、尖叫、哭闹,混乱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们被海盗俘虏了,男人会被杀死,女人则会被卖到邻近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她们将像牲口一样,等待那些被这群欧洲贵妇视为下等人的土耳其男人挑选。
  女人们都开始哭泣,有不少女人都开始绝食,以死相抗。土耳其人对此已经习惯,等到船靠岸,会有一多半的女人死掉,但是剩下来的因为稀有,会卖到更高昂的价钱,因而也没有人去管她们。
  她沉默地缩在角落里,未婚夫临死前一直紧紧盯着她,为此,她不得不说道:“你放心,我决不辱没你的名誉和尊严。”他凄然微笑,自己果然没能保护她。但是,他相信,他们很快就可以在天堂重遇。
  可惜,他死去已经三天了,尸体早已被土耳其人扔下海,她却仍然没有勇气自杀。撞墙?那她美丽的脸蛋就会因此而毁容,脑袋崩裂,脑浆流出,太可怕了!像其他的女人那样绝食?她做不到,生存的本能在驱使她,使得她无法自控地冲向土耳其人扔过来的食物,从地上捡起来一阵狂嚼猛咽,那些淑女教条完全被抛诸脑后。
  她是为数不多的,能够撑到上岸的女人之一。
  尽管一脸憔悴与肮脏,但她那出众的容貌还是使得她很快便被一个土耳其贵族男子买走了。对方将她带到官邸,细细梳洗打扮一番后,却没有动她,而是用一架马车载了,直接送入了皇宫。

  进宫之后,一个肤色黝黑的美丽女人来看了她,并且塞给她一柄尖刀,低声嘱托:“我知道你是被迫来到这里的,我们的哈里发根本不喜欢外族女子,他只会把你污辱一番后杀掉。这是你最后保全清白的机会。”
  “为什么帮我?”她问道。
  “我们都是女人,我同情你。”说完,女人匆匆而去。
  她看着远去女人的背影,露出被俘以来的第一个微笑,然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尖刀,把它扔到一边去了。
  接着,她在其他奴隶的协助下,换上前往哈里发寝宫侍寝的透明睡衣,轻盈地走向了她全新的命运。在欧洲,没有淑女会穿这样暴露的睡衣就寝,但现在她是在土耳其,在一个远近闻名的暴君皇宫内,她提醒自己。

  第二天,当她独自一人时,她跪在地上,向自己心中的神祈祷与忏悔,她并没有为保全自己的贞节而自杀,她有过很多机会自杀,但她并没有那样做。“因为,我要活着,活着为我的未婚夫报仇。”她给自己找到一个继续生存的理由,但是,忏悔的话还没有说完,她自己也忍不住自嘲似地笑了,“我真是个骗子。”她说,“管他。走一步看一步了。”

  几年后,她成了哈里发身边唯一一个受宠的外族女子,并且,她早已成功地摆脱了自己作为女奴的身份,也正式成了哈里发的姬妾之一。
  那个曾递给她尖刀劝她自裁的美丽女人——哈里发的王后——正莫名其妙地害着一场重病,将不久于人世。此时,王后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这个外族女人的死亡,她对自己的威胁显而易见。
  可是,现在这个外族女子却在目睹王后的死亡。
  她脸上挂着哀戚之色,眼神里却有嘲弄的笑意闪过。她在祈祷她的神保佑王后能够尽快痊愈,身体康复,她说得那么词真意切,就连一旁同来探视王后的哈里发都深受感动,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女子,她从来不试图和别的姬妾争宠,总给他最大的自由与空间。或许,这就是淑女的修养。
  王后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一阵惊怒交集过后,心有不甘地撒手而去。
  她立刻哭了起来:“真想不到,她就这样去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自己。”哈里发将她搂在怀里,安慰自己宠爱的女人,连眼角也没有再瞄一眼刚刚死去的王后尸体。

  她哭得那么梨花带雨,即使最高明的演员看了,也不会觉得这个面容秀丽的女人是在做戏。但在内心深处,就连她自己也忍不住鄙夷地想道:“我真是个骗子。”
  哈里发快死了,但是没人管他。
  王子们正在相互厮杀,争夺王位。而他现在的王后——那个外族女子,一个来自欧洲的名门淑女——竟也参与到这样的政治斗争之中,因为她也有了自己的儿子,并且早在多年前,她就已经悄悄笼络了大部分国中要臣,培植起自己的势力。
  别的王子很快便在争夺之中败下阵来,失败的王子被尽数屠戮。
  一个不满六岁的小王子被某个忠心耿耿的大臣携带逃走,她下令追杀,在最后一道关卡处还是将对方截获下来。

  小王子被带到王宫,小男孩幼小无辜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心有不忍,连自己的儿子都祈求她放过这幼小的弟弟,她答应了,并将小王子带到寝宫,退去所有下人,只留下自己的儿子。
  她一面抚摸着小王子的脑袋,一面看着儿子说道:“现在,他是你的弟弟,我不会伤害他。”儿子有些欣慰地笑了,母亲并没有外界的传闻中那么不堪。
  她递给幼小的男孩一块糕点,看着对方将它吃下去后,才道:“我真是个骗子。”
  儿子勃然变色,母亲的这句话他听过多次,每一次她说,都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果然,母亲的话音刚落,幼小的弟弟已经七窍流血,倒地而死。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接着说道:“如果他活着,将来就可能是你的敌人。”
  母子对视片刻,儿子低下了头。
  一边的大床上传来一阵异常响动,老哈里发亲眼看到的这一幕让他激动过度,在连续几天的垂死挣扎后,最终一命呜呼。
  儿子抬头望着大床,泪花闪动:“父亲也死了。”
  她道:“是啊。现在你是哈里发了,想想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吧。”

  多年后。
  她终于也快走完自己的一生,临死前,她告诉自己的儿子:“去给我找个神父来,我想忏悔。”然而,神父还没到,她已经开始飞快地说话,开始忏悔自己这一生的罪孽,从她在轮船上和曾经的未婚夫一起被俘的那个时刻说起,她说得那么坦诚,她的儿子不得不下令将周围听到母亲讲话的人通通杀掉。
  神父来了,她却不再忏悔,而是摇晃着满头白发,自嘲地笑了,说道:“我这一辈子啊……我真是个骗子。”言罢,睁大眼睛,望向头顶的虚空而死,脸上还挂着自嘲的微笑。
  她的儿子心情复杂地为母亲合上双眼。
  她死后,她的儿子将她生前信仰的教义定为国教,并且加以发扬,以此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然而,他本人却终其一生都是个异教徒,从来不曾信仰母亲信仰过的教义,因为他始终记得母亲那句话:“我真是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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