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主任说得激动了，大家都不好插言。冯大夫在旁边慢慢地说：“从古到今，病人出于感谢，给医生送点东西，都是能理解的。八几年的时候，我们的工资很低，各种各样加在一起也就五六十块钱，那个时候大家的收入都差不多。有出院病人送几十个鸡蛋啊，腊肉啊，我们当时也收。你们不知道，那个时候病人的感谢都是很真诚的，收上几十个鸡蛋，我们心里的那个高兴啊。一方面，病人真心地感谢，是对我们价值的肯定，另一方面，这些在现在很不算什么的东西，在当时能给一家人改善一下生活。安欣，你好象是九五年上的班吧，你没赶上那个好时候，在你上班前，产房可吃香了，红鸡蛋吃得你嘴里都泛鸡屎味。但是那个时候大家的生活水平不高，工资只有五六十块钱，都还想多少攒点钱买个什么大件什么的，所以一般家庭给孩子吃鸡蛋就是比较奢侈的事情了。医院也只有我们妇产科上班的，孩子的鸡蛋是基本不用愁的。你们没见我那丫头小子小时候养的白白胖胖的，都是吃病人的鸡蛋养大的。现在的什么红包，唉，变味了。那个时候病人是出于真诚的感谢，送上一些自己家产的东西的，我们收到东西的同时，还收到了一份职业荣誉感。现在啊，那些在手术室门口堵住医生宁塞红包的，是出于对医生的不信任才给的，送红包就是想买一份安心，甚至有的病人送出红包，是打着想让医生私下里减免些费用的歪主意，这样的红包，医生拿在手里烫手。变味了，变味了。不用我提醒，大家也知道，现在的什么红包，能推就推，实在推不掉，就趁早帮病人入到住院帐上吧。医生的尊严，不是什么小小的红包就能买去的。”

　　蔚小青听冯大夫说吃鸡蛋吃得嘴里鸡屎味的话，差点笑了出来。冯大夫刚说完话，就接口道：“冯老师，可惜我们没遇上你刚上班的那个好时代。我虽然刚刚上班，但实习的时候和轮科的时候，都不知道遇上多少次病人闹医院的事情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冯老师你年轻时候的那个好时代啊。”
　　“什么好时代啊，要让我说，现在才是好时代。”冯大夫摇摇头说，“那个时候的医疗条件是什么啊，别的不说了，我们现在用的橡胶手套都是一次性的，就那么扔了，我有时看到都感到可惜。那个时候一双手套，一片手术刀，都不是一次性使用的，产房的助产士得天天在滑石粉里边翻手套，然后拿去消毒。至于别的医疗器材那就更不用说了。现在用的负压吸引器，那压力是多好调控啊，我们那个时候下乡巡回，还用过脚踩式的吸引哭，哈哈，你们都没见过那种老古懂吧。那可是个力气活，不但手里要掌握轻重，把握手感，脚下还在用力。那个时候要配合计生部门的工作，下乡一天各种手术排得满满，那叫个累啊。但是除了那些被计生部门强制手术的病人，大家都很感谢我们的，有时候在老乡家吃派饭，老些老乡们的生活也很拮据，但会尽自己的所能给我们改善生活的，也多亏了那时候人年轻，又在老乡家的派饭中加强了营养。就是再苦再累，但心里感到充实啊，一天一块二的下乡补助拿在手里就感到乐呵呵的，那点补助还真能改善一下家里的经济情况。但更重要的是那种崇高感，每当查出一例隐性疾病，每当帮病人解除了病痛，我们自己就有一种神圣的成就感。当查出病人的疾病时，我们会尽自己的最大能力采取当时条件最好的治疗方案。当然，当时做的那些手术，让我现在还感后怕，失败的机率也比现在大的多了，但只要我们尽力了，病人和家属都能理解。但我们现在呢，稍稍有点风险的事情就不得不怕这怕那，常常不得已就把有风险的病人往上级医院推。医疗过程本就是充满风险的过程，但现在这种风险，病人家属往往不愿意承担，医院又承担不起。我是再有几年就退休了，以后的医疗环境会恶化到什么地步，真是我不敢想象的。”

　　日期：2011-03-05　12:55:42
　　十四怀疑
　　大家是来看望安欣的，没想到聊起来一不留神就聊到医疗环境上去了。蔚小青实习和在别的科轮转的时候，每当医生们聚在一起，都是聊着聊着，就聊到现在的医患关系上边去了。大家基本上也都一个调调，面对工作的威力和风险，感到自己是无比的无助。
　　蔚小青前年毕业后没找到工作，通过熟人在市妇幼保健院“进修”了一年，其实就是不要工资的在那儿干了一年活儿。去年考上执业医师证后才招聘到市三院的。对妇科产科的情况要比别的科室熟悉些。听了安欣刚刚叙述的病人入院后查房的过程，问道：“安欣老师，你是说，病人入院后你没有亲自听过胎心，检查过胎位什么的？”
　　安欣最纠结的地方也正在这地方，回答道：“不是我不查，我进去查房就是检查这些的，但是当时病人磨磨蹭蹭的，又是要坐起来喝水，又是坐起来身体笨重的躺不下去，而家属则忙着往我怀里又是塞苹果又是塞香蕉的，你们不知道，病人的那个姐姐很缠人的，我根本在病房里呆不住，他们什么都往我怀里塞，拉拉扯扯的，我只好逃出病房，吩咐扶病人进产房作检查的。”

　　“安欣，不是我说你，干了多半辈子助产了，病人一入院查胎心的事情，无论怎么样都要亲自听听的。你就是脾气太好，遇上这样的事情，就该板起脸来，直接给病人检查就是了，命令家属先出去。只有自己亲自听到的才放心，这个道理不用说你都明白的，这下好了，你细心了多半辈子，听这一次没查到位，事情就出来了，自己还说不清事情出在什么地方。还有葛莉雅也是的，病人入院后她到底做没做过检查，出了事情人就失踪了，手机关机，家里没人。真不知道还想不想要这份工作了。”提起葛莉雅，林慕雅的脸色变得有些愤怒。

　　“主任，我感到这里边有问题。安欣老师不是不想给病人做检查，从她说的情形来看，是病人有意在躲着医生的检查。如果葛老师同样没给病人作检查，那这病人就真的有可能是假孕来骗医院了。病人产后不是要查查有没有恶露吗，只要一查，事情不就清楚了。凭我的直觉，这病人很可能是成心来欺诈医院的。”蔚小青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怀疑。

　　“这个事情，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太不可思异了。谁会那么胆大没怀孕跑到妇产科骗我们玩，这跟玩火有什么区别，所以我不敢往这方面想。如果这事情都有人敢做，我们医院成什么了，不就成任人欺骗讹诈的傻瓜蛋了么？还有，这样的事情，她怎么能骗人骗上八九个月，那么多的孕期检查又怎么解释？”冯医生接口说。
　　林主任叹了口气说：“我不是没有怀疑过，病人入院的时候葛医生急着上手术，再说她平时就那工作态度，她写的那些查体不真不敢完全相信。原以为安欣一向小心，应该是查过病人的基本情况的。没想到安欣也没有亲自检查，现在再一想疑点是更多了，为什么安欣检查的时候，她们有意地推阻？我们没有接生孩子，如果真怀孕了，一夜之间孩子到哪里去了。但是，让我感到不可能的是，这么简单，这么明显的事情，他们竟然敢。我今天和陆院长，吴院长，黄主任提了一下这个怀疑，立即就被他们否定了。他们也认为不可能有人会胆大到用这种极度低级的骗术的。这种很容易揭穿的骗术，他们竟然敢大闹，还弄得理直气壮。所以这事情的疑点太多，我都感觉象是作梦一样。”

　　“那也很简单啊，产后的正常检查，一查不就清楚了。”蔚小青坚持着自己的怀疑。
　　“这样的话，我同样跟几个院长说过，是很简单，只要脱了病人的裤子一看就明了。你猜他们是怎么说的，他们说，现在新闻上到处都是我们医院的事情，让我们要照顾好病人和家属的情绪，不要再去激惹他们。还有那么多的记者住在本市，关注着医院的事情。市上和卫生局的压力都很大，要我们尽快以和平的方式把事情平息下来，要平息事态，最关键的就是安抚好病人家属的情绪，不要再去激惹病人。唉，如果是别的病人， 我们早就去给检查了，但这病人那么多的家属守在楼道，今天上班的医生护士碰上他们都要绕着走，医院不支持，凭我们科室的力量，怎么去给病人检查啊？万一，查不出什么来，那些记者们是唯恐医院的事情就这么平息的，不知道又要报道出什么样的东西出来。”林慕雅的语气显得很无奈。

　　听主任这么一说，安欣一下就急了：“主任，你这么一说，我这个黑锅算是背定了？如果再过上几天，病人回家了，想查也查不出什么了。就算我背这黑锅，我又从哪里去赔人家一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