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12-23　10:04:57

　　那时候实在是个菜鸟，总觉得自己代表市政府督察室说话，翠湖区政府办不至于像撒迪所说的那样目中无人。下午我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位副主任，一听说小王庄土地纠纷那宗案就问我的身份。我说是督察室的小范。自称“小”字的人一来底气不足，在单位被人叫习惯了，最终忘却了自己的姓名；二来自己确实无官无职的，带个“小”字也显得谦逊。我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只要说出自己的大名来，估计对方也不会应付两声就把电话给挂了，至少得说一些官方语言来应对。事后再打听你在督察室的位置，级别大过他的，自会复电再详细汇报，小他的就忽略过去了。

　　结果我自己报“小”，对方当场就给撂下了。
　　我打电话时，朱大勇、撒迪带着司机出去办事了，办公室里只有崔志刚和我。
　　在我无奈地挂上电话时，崔志刚的鼻子哼唧了两声问：
　　“翠湖那边怎么说的？”
　　“科长，啥也没说就给挂了。”我只能实话实说。
　　“那信你看了没？”
　　“看了，挺复杂的。”
　　“你以为这里是秘书处？靠板凳工夫耍笔杆子就能解决问题吗？你现在给我说说那封村民集体控告信里都说的啥事？”
　　他一连带出三个“？”号，勾得我脊梁骨发毛。
　　“就是，就是村主任勾结一个港商违法圈了农民的耕地。”我脑子一片空白，只好拿信里的一句话来搪塞。
　　“小范，可能你真不是督察工作的料子，材料躺在你桌面上都大半天了，你还不了解情况，靠啥督办呀？督办不是靠压制下面发号施令就能解决问题的。你得有理由推翻下面故意不作为来偏护违法乱纪行为的书面汇报，领导批复的意见是‘查明事实，依法处理’，你觉得地方政府处理不公那就得找事实讲法条，这样才能叫下面心服口服地纠正错误。这才是督办，不是你想象的打着领导旗号去下面吆喝，不管用的。”

　　崔志刚分析得头头是道，让我感受到一份压力，也由衷地对这个督察科长产生了一些敬意，从刚才这段话就能听出他是真材实料，跟只会动嘴皮子的夏忠截然不同。
　　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的差距，也为早上的“清洁”事件而惭愧。新兵嘛，就得像老兵看齐，就得给老兵洗衣敬烟。
　　我十分诚恳地向科长点头说：“谢谢崔科的指教，今后一定多学习，尽快熟悉业务工作。”
　　见我这样的态度，他摆摆手说：“不是我崔志刚故意跟你过不去，我的工作原则向来是对事不对人。不要以为是欧阳秘书长调你过来的就觉得高人一等了，在这里靠的是能力，平等是相对的，只有把工作做好了不给督察工作拖腿，你才能受到应有的尊重。”
　　“崔科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改正。”
　　见我一副可怜相了，他顺手从桌面拿过一本小册子扔给我说：
　　“先恶补一下土地法常识吧，明天跟我一道上翠湖区政府。”
　　这是一本《土地建设法律、法规常用手册》，封面注明是“内部资料”。

　　那天下午的办公室很安静，我一直翻着册子对照控告材料认真地记录着，直到崔志刚提醒我下班了，我还在动着笔。
　　“崔科，我晚点走，把材料消化掉明天好跟着你。”我起身说道。
　　他用轻蔑的口吻说道：“早知现在，何别当初啊。”
　　范为同志脑袋瓜并不比别人笨，等天色黑下来时，不用掌灯我就将那份控告信的来龙去脉给捋顺了，心里有了底就不怕明天崔志刚再拿这玩意儿打击我了。其实事件本身很简单，小王庄所在的位置是近郊交通枢纽地段，那几年搞开发，将村民们的承包土地压缩得越来越少。那起土地纠纷也是小王庄的村主任未经村民们同意，擅自将一块几十亩的耕地圈出来给做物流的外商起临时仓库。按照法律规定，农用地未经审批手续是严禁用于非农建设的，所以违法性很明显。复杂在于村委会用土地使用权跟外商达成了联营协议，利益捆绑到了一处，就不是简单的土地侵占纠纷了，因为外商手里有协议，除非你刁民们上法院起诉撤了协议，否则一切免谈。村民们的组织村委会自然不乐意上法院跟外商撕破脸皮，那不是两败俱伤吗？所以，一直拖着，村民干着急没办法。在此背景下，村民们只能求救于政府了，要求政府给自己撑腰。控诉信周转到主管土地的副市长手里时又过去几个月了，再经过两轮“循环”，这时间一晃就过去一年了。村民们只好上市政府集体请愿，“雪球”这才滚到了督察室，没成想最终滚落到小爬虫的背上，驮起来能不费劲喘粗气吗？

　　我锁上办公室的门正扭身要离开时，差点撞到一个人。走过来的正是欧阳炳，他拎着包像是外面刚回来。
　　“小范，才走？”没等到我开口，他先发问了。
　　“恩，看材料晚了点。秘书长您也才回来？”
　　“是啊，跟市长上省里开会刚回来。”
　　“再见，欧阳秘书长。”我招呼一声就要下楼去。
　　“别急着走呀，你随我过来。”他一招手叫道。
　　这些天的冷落好比是冬天提前来到了范为的身边，而欧阳炳就是西伯利亚寒流，“老北风”刮起的源头。
　　进了他办公室坐下之后，他先用杯子给我泡了杯茶，口里还特别交代说是红茶。再给自己的茶杯加满水后，他问道：
　　“谁让你看材料了，我不是说过叫小撒负责校对吗？”
　　红茶也暖不了小范同志冰凉的心，回道：“小撒负责校对，那我还能干啥呀？秘书长，您明天就把我调回秘书处吧，重操旧业，不跟撒迪争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