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旭日准备去看看崔所长,便背着药筐,手里拿着药铲,刚刚走下家门前的坡路,就碰到王晓莉和她的爸爸返回家里,周旭日心里想:“坏了!怎么这么凑巧,真是冤家路窄。”急忙打招呼说:“王书记,发完苹果了?回家吃饭了!”王进财说:“哎?你怎么没有拿你的十个苹果?”“我家里有苹果,就分给社员吧!”
王晓莉用奇异的眼睛看着他,问:“怎么刚回家就上山?”周旭日挤挤眼睛说:“我爸爸身体不好,我去上山找一些草药,3时以前就回来了。”王进财说:“那快去吧!”王晓莉还在琢磨,跟我挤眼睛是什么意思?周旭日走出去很远了,王晓莉还在回头看。王进财问:“你看什么呢?”王晓莉急忙说:“没、没看什么!”
周旭日走在上山的石头路上,抬头望见那浩瀚的野猪峰,多么像一位默默守立在天地间的巨人啊!山峰面对的是天地间袒露的灵魂,还有野猪峰那千年不变的雄姿。周旭日看见的是大山那厚重而独立的思想,还有大山那袒露无私的灵魂。
周旭日想:“一个男人,要永远在这大山里走一走,用心走一走,用情走一走,融进去、深深地融进去,就会有那开阔的胸襟。尘世间那些恩恩怨怨、那些争夺、那些纠缠,那些是非,那些疙瘩,那些羁绊,那些呻吟、那些疼痛、还用去斤斤计较吗?”
周旭日两只手抓着药筐的背绳,舒缓一下身体背筐的僵硬,继续踩在羊肠小路上。
日期:2012-03-12 08:05:05
他想:“野猪岭这里还有精神的宝藏,这里有心灵的清风,这里有情感的清泉,这里有思想的圣地。每个星期回来,都要融进去一回,就感觉活的潇洒了一回、自然了一回、痛快了一回、清醒了一回、健康了一回、深刻了一回、厚重了一回、成长了一回。
我将来如果有机会,能到祖国的各地潇洒一次的话,我就寄情于山水之间,泛舟于江河湖上。高山大川,让我开阔了视野,江河湖水,使我的心底坦荡无私。我想做个现代的徐霞客,走遍山山水水,每一寸土地,都要留下我的足迹,每一处古迹,都要留下我的墨迹,也不冤枉来人世间走一趟。”
他来到了洞口,放下药筐,对里面轻轻地喊道:“崔所长,我来了。”只见洞口上伸出一个梯子,周旭日把药筐送下去,然后下到洞底。
崔所长说:“我天天盼星期日,希望能给我带来一些消息。”周旭日拿出两个封信,说:“这是你爱人给我的三封信,军代表去你家里两趟啦!先吃饭吧!吃完饭再看。”崔所长借着洞口的亮光,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封妻子的信,有一封驻军代表的信,有一封孩子的信。
崔所长看完以后,递给了周旭日,说:“走,吃饭,你慢慢看。”周旭日从药筐里拿出了饭菜,崔所长伸手接了过去,默默地吃饭,一言不发。
周旭日打开上面的信,是军代表写给耿所长的。他看了看崔所长,问:“我能看吗?”“为什么不能?说说你的意见。”
崔来福: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只有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你逃避政治运动,是不可取的,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只有参加到群众运动中来,才会改造自己的灵魂,才能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你必须在文化大革命中接受考验,是坚持资产阶级路线,还是回到毛主席的无产阶级路线,是一个领导干部革命不革命的试金石。
农科所就要成立革命委员会了,是革命的三结合。你应该立刻返回农科所,接受革命群众对你的批判,争取回到革命队伍里来,继续为党为人民工作。
军代表:唐卫军
1968年9月9日
周旭日看完以后,抬起头来看看耿所长,发现他吃饭的时候,在默默无闻地沉思,似乎还没有拿定主意,不知道是否应该回农科所。
周旭日打开了耿所长妻子的信。
老崔:
前天军代表,来到了咱们家,留下一封信,追问你的下落,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老崔,难道军代表也不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吗?我和孩子十分想念你,也希望我们全家团圆在一起,好好的过日子。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的,我和孩子天天生活在恐怖里,不知道那一天会大祸从天降。
日期:2012-03-12 10:34:07
听了听军代表的话音,好像是要在领导班子里结合你。但是,他又不直接告诉我,所以,我担心是一个圈套,我很怕你回来以后,再把你关押起来,想跑都跑不了了。无论如何生命是第一的。你自己拿主意吧!我也不知道是希望,还是绝望,总之我天天害怕。
你身体好吗?活着才有希望,谨慎再谨慎,我和孩子想你!
妻 : 1968年9月11日
周旭日看完以后,那种黯然的心酸,涌上了心头,和平时期一个农科所的所长被赶的四处逃窜,无处安身,真是不可思议。他又打开了女孩子写给她爸爸的信。
爸爸:
我很想你,你可千万别回家呀!我已经三个月没有看见你了,在爸爸关押的两个月里,我和妈妈天天在睡觉之前祈祷,保佑你平安无事。 我听妈妈的话,从来不出去乱跑。虽然复课闹革命了,但是,同学们也不好好上课,老师也不好好教,照书本念一遍就下课,几乎天天都是上自习课。
爸爸,别担心我,这三年我一直在复习功课,已经自学完初中课程。放心吧!我不会跟着造反的,同学们都骂我是资产阶级的狗崽子,我也没有好朋友,因此,我不理他们,好人不理臭狗屎。爸爸,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会永远是这样的,相信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来。
女儿:啦啦
1968年9月11日
周旭日看完信以后,问:“怎么办哪?”崔所长说:“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你在所里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周旭日说:“要成立革命委员会了,革命的三结合,要求必须结合一个革命干部。书记那派的势力是最大的,但是, 我听说的外调材料,说书记的家庭出身是地主。你的历史上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你是朝鲜族,符合三结合的条件。可是,不知道这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崔所长想了想说:“躲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我总不能永远不回去吧?既然有了机会,就得赌一把。我还不相信他们敢把我打死。旭日啊!我决定了,回去!
我从1940年,就出来参加了革命。到现在我已经46岁了。这些天我常常地问自己: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比如我那个穷苦的村庄,我出来的时候什么样,三年前我回去,还是什么样。我的一个邻居,他叫崔永哲,一生中走破了57双鞋,挑烂了91担粪箕,睡塌了30个土坑,活了73岁,越过越穷。
我离开村庄28年了,他的儿子穿着他生前的破棉袄,把他一生挖过、锄过的田,又用一生的精力去翻挖!
当时我是带着一支笔,离开了村庄,我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在这些年间,我参加革命读了许多书,认识了许多人,显赫的,低微的,受益匪浅。革命就是为了生活的更好,但是,我活得很艰辛,让我看透了人性的黑暗。人性难道就像一座残垣断瓦的村庄?被无穷无尽的夜色所笼罩,看不清人性的险恶。
日期:2012-03-12 14:25:49
我记忆的非常清楚,在我决定离开家乡,去打日本鬼子的时候,那是在夜色深沉的黎明,我沿着村前的河流漫步,决心离开生我养我的家乡。听见哗哗的流水声,在拨动着我的心弦。村里的人已经睡去,邻居的那户人家正在生小孩。我参加革命走的那一天生下的孩子,今年快30岁了,我回到村庄的时候,他仍然过着贫困的生活。
当我参加战斗看见那么多的生命离去,渐渐领悟了生存的价值。可是,这些年我亲身体会到了对生命的漠视,天天的,互相斗来斗去,把那些生命的繁枝给削落了,剩下的只是一颗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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