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飘着雪的季节,距离那一天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有些细节已经渐渐记不清楚。
那时候宋雪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什么样的,有很多人都还没有闯进她的生活。她戴着一张和自己面皮一样的面具,似快乐似沉闷的生活着。背地里,又是那么静静的抚慰着自己时刻飘荡在空中无依无靠的心。
从学校回家的每一步路对于她而言都是桎梏,尤其是农闲的时分。那些人静静坐在某一处,见到她多少都会对她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不为她本人,而是为了那个7岁夭折的双胞胎姐姐——宋琛。
说是双胞胎其实背地里没几个人信,两人长得差距太大。宋琛调皮可爱,长着浓密而英气的流星眉,内双眼,皮肤是健康的白皙;宋雪长着温和淡描的柳叶眉,漂亮的双眼皮,皮肤是水嫩苍白。要说有一点相似那就是两人的眼睛都大。
村里人明里说这两姐妹长得各有各的好,待人走远便嘀咕着宋家这老二咋一点生气没有,肯定养不久,投胎来他家估计是上辈子欠了人债,磨他家几年钱财。宋家大孩子那可是机灵又可爱,以后可以掂量掂量说来给儿子、侄子之类的做媳妇……等宋琛死了后,更直言是不是阎王抓错了人,那大孩子死了煞是可惜……
对此,父亲总是私底下抽着烟唉声叹气,不是因为他不在意,而是毕竟只是丫头片子。母亲就不一样了,直接恶言相向,只说是报应。更有甚时,拉着她的头发往墙上一下下撞着,呜咽着说,你这个杀人犯!凶手!你是不是以为你可以替代她,就算你们同年同月同日生,就算是长着同样的脸,你也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更何况你们没有一点相似,怎么死的不是你……骂到最后,偶尔几次又会温柔的摸着她的脸,柔声叫着:阿琛,阿琛。
以前宋雪还会独自伤心难过,躲在某一处阴暗角落轻声啜泣。渐渐的就麻木了一般,连泪水也不怎么掉得出来了。宋琛是怎么死的呢,这是宋雪的心病。每每有人提到这个名字她都感觉胸口压着千斤大石,午夜梦回中也会被同一个噩梦吓醒。宋雪也希望被水淹死的是自己,可是偏偏她就活了下来。
那一年雪下得特别早。十二月刚行了个礼,这个偏南的小镇就开始落雪。
其实这个村子此前很少下雪,宋雪记事以来这是第一次见到真的飘扬着像鹅毛一样的雪。以前也只是听老人说雪花如何如何的软,如何如何的美。她的名字里也带着雪,所以她对雪有一种由衷的渴望。她曾听说她出生的时候天空下着雪。可是一起出生的宋琛为什么又没有名字带雪?她质疑过,可又想不出为什么。
那天清晨宋琛大叫着:“小雪,小雪,下雪了。”
宋雪被她拉着到空落落的院子里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一时有些木讷,这就是传言中那圣洁不容亵渎的雪?她欣喜的张开双手,即便是这样的大雪也只是在她伸出的手上留下片刻的冰凉,便了无痕迹。
宋琛高兴的拉着宋雪出去打雪仗。第一次见到堆积起来的雪孩子们自是高兴得忘乎所以,早就忘记谁不和谁要好,大家打成一片。雪的厚度勉强可以一起堆雪人,大家为了堆雪人也是卖力的四处铲雪。
宋雪静静的看着天空,这雪估计下不久。她蹲下身子伸出手,抓了一把雪紧紧的握住。有水从指缝中流出来,冷冷的。
大雪持续了一天一夜,天空就放晴了。她家村子附近有一个月亮形的湖泊,湖泊是依山而成,在山口处有一个闸阀。只要空闲,小朋友们都会在这里玩闹嬉戏。
那一天也一样,宋雪和宋琛和平日一样帮忙父母做完活,就在这附近玩耍。也是那天宋琛突然手摸小脑瓜子问她,“小雪,你说一辈子有多长?”
宋雪不知道怎么回答,一辈子究竟有多长呢?隔壁经常吵架的夫妻动不动就骂这辈子是完了,可是第二天他们还是完完整整的出现在别人面前。村东头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姐姐,红红的嘴唇红红的指甲,杨柳腰一摇一摇的,村里男男女女见着她都是眼珠子都不转一下。背地里却又议论纷纷,说是那姐儿的父母这辈子是完了,生了那样一个贱货。又比如自己的奶奶总是盯着宋雪惨白的脸仔细打量,过一会儿叹息着,哎,我这儿这辈子是算完了,养了两赔钱货不说,还一个病秧子。
“可能这么长。”那时宋雪伸出自己的手指比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又似乎欠缺妥当,又张开了一点。宋琛看了笑弯了腰,良久说:“那天我偷听村西那算命的老头对求姻缘的大傻子妈说,人的一辈子是早已经注定的,可不大相信。”她小脸扬起,一脸的鄙视。
“恩。”宋雪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宋琛又笑着说:“我这辈子一定很长很长,像银河一样长。”宋琛前几日在隔壁杨老三家看了叫‘七仙女’的电视剧,就开始一直看着天空。
宋雪想,那时候她毕竟才七岁,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年少无知,对银河的向往,大多存在错误的认知。
当天两人特别开心,宋琛在爬着闸阀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她的鞋子掉了一只到水里,为了那天刚收到生日礼物中的一只绣花鞋,她不顾宋雪的阻拦冒险寻了根树枝,踩着坝上石头一点点往湖里打捞,一个不小心就掉了进去。而母亲口中的罪魁祸首就吓得瘫软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儿小手“扑哧扑哧”挣扎着直至死亡,喉咙里却一个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等周围小朋友叫着大人来的时候,宋琛已经沉入的冰冷的湖底,几番打捞只留下一具失去生命迹象的尸体。静静的躺在村民们放好的稻草上,肚子鼓鼓的,挡住了她的面容,宋雪没有看清她的面容。当夜,村子里的人就找来几捆柴火送了她最后一程。
没有看清她的脸是直至今日宋雪心上无法愈合的一道深痕。如果那时候能够鼓起勇气看她最后一眼,这伤口或许就不会那么深那么痛。
那以后村里的小朋友都对宋雪退避三舍,动不动就说她身上有尸体的味道。宋雪有时候会举起自己的袖口,使劲的吸气。可是没什么味道,她打心里希望有些味道。
周末的时候,村长家里会放映旧时电影,虽是黑白的,但大家都看得非常起劲。宋雪没有去看,不是不喜欢。相反,她非常喜欢。有时候她会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一个人暗自表演看过的情节,有时候还会自顾自幻想一些电视里没有的情节。但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这件事连宋琛都不曾知晓。
宋雪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经常被家里人打得鼻青脸肿。有些时候村里的小孩也会用石头砸她,她身子日渐消瘦,那些孩子的爹妈似乎良心发现,就不允许孩子们和她打交道了。后来宋雪才知道,他们是怕宋雪挨不住打,一命呜呼,那可赔大了。
但邻村那个张小二总是时不时过来踢她几脚,一边踢一边哭。宋雪知道他和宋琛关系最是好,以前两人经常到附近捞鱼摸虾,打成一片。他自是恨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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